李道宗捋须笑道:你乃长乐之夫,也算李唐皇室中人,老夫这个长辈看来是不当不行,我且问你,为何如履薄冰,为何又惶惶不安?
如履薄冰者,乃晋王府长吏一职关系甚大,容不得半点差错,故此长宁小心翼翼;而惶恐不安者,则是目前局势并不明亮,长宁目前所在之位,处在风暴眼中,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道宗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捋须沉吟了一番,正容回答道:长宁目前的情况,老夫也是有所了解,朝廷既然将你置于如此醒目之位,想必也是有着通盘的考虑,能够作壁上观自然是最好,但既然已经牵涉其中,身在其位必谋其政,老夫认为你也只能如诸葛武侯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一问一答皆是十分的巧妙,尽管暗指的是目前朝局以及太子争夺,但在旁人听来,完全是李道宗以长者的身份在教导余长宁如何做人做事,与其余的事情没有半分牵涉。
闻弦歌而知雅意,李道宗暗地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希望余长宁全心全意辅助晋王争夺太子之位,虽然他并没有当即表明态度,但从感觉上来看,李道宗似乎是认同晋王李治,而余长宁也并不指望光凭一场酒宴就能将一个赫赫重臣拉拢过来,很多事情都须得循序渐进,小火烹之。
心念及此,余长宁又是一声喟叹,说道:晋王前不久遭到奸人挟持,故此朝廷才紧急委派我为晋王府长吏,负责晋王府的统领工作,在下上任以来虽是多有安排部署,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下更担心某些人会为了权势铤而走险,加害晋王,所以心里面一直十分的忐忑不安。
余长宁此话说得却是有些露骨了,特别是权势一词更是点名了其中要害,使得李道宗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来。
见李道宗神色有些肃然,余长宁暗暗道得一声糟糕,深怕他会为之恼怒,立即笑吟吟地说道:王爷呵,今夜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一句话说开,李道宗倒也为之释然,淡淡道:余祭酒是要本官实话实说?
然也,长宁想听听王爷高见。
好,今夜本官醉酒,倒也胡言乱语一番,说的什么不会记得,也希望余祭酒不要往心里面去。说罢这一句,李道宗正色道,权利为国家公器,也是世人梦寐追求的事物,权利之争中,什么人伦大统,仁义道德,都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重实际,轻虚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辈。权力功业如战场,历来不以德行操守论人,成者王侯败者贼,这永远是一条铁的准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如同那位!
李道宗说罢,端起酒爵一饮而尽,神情大是感叹。
余长宁自然明白李道宗所说的那位乃是何人,眼下的情形,不就与武德末年有些类似么?作为当初眼睁睁看着玄武门之变发生的李道宗,自然看破了其中的利害,所以才会有如此明锐透彻之言。
李治乃秉持道义的谦谦君子,所重视的为父慈子孝,兄弟谦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害人之心,而李恪却是咄咄逼人,一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模样,这就注定了根本无法与之进行调解和解,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余长宁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提点一下李治,免得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见余长宁久久的沉默不语,李道宗微笑提点道:本王之意,并非是要余祭酒玩弄权术,而是懂得保存自己,因为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别人不是傻瓜,人在做天在看啊!余长宁豁然省悟,起身对着李道宗深深一躬:今日之言感触颇深,长宁代晋王多谢王爷指点。呵,这小滑头!李道宗微微苦笑,余长宁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将自己推入了李治的阵营,当真好是狡猾,然若没有这份狡猾,又如何为李治担此重任呢?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雕像泣血
李治在别院内斋戒三天后,于二月二十四日清晨率领群臣进入后稷祠正殿,开始进行祭稷大典。
后稷祠正殿为东、北、西面呈马蹄形排列的硬山式建筑,东、西陪殿各三间,北面六间,围成了一个宽阔的殿院,后稷石像身披红绫,手执农具,坐于北面殿中,香火绕绕,殿阁森森,让人一望便心生肃穆感觉。
辰时方至,群臣们全都来到殿院中肃然排列,李治身着全套皇子冕冠,英姿勃发昂首阔步,行至香案前对着案上三牲祭品一拜,展开手中黄绫高声地念诵祈祷词,清朗的语调远远地回荡开来。
余长宁正一声不吭站在群臣队列中,眼见仪式快要结束,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队列中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高亢的尾音几乎湮没了李治的念诵之声。
没想到竟有人这般失礼,李道宗脸膛一黑,回首望去,却发现乃是一名年轻监察御史。
感觉到了同僚们投来的疑窦目光,年轻御史身子轻轻颤抖,指着后稷高大的雕像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快看,雕像,雕像hellip;hellip;
余长宁抬头一望,谁料刚看得后稷石像一眼,整个人便为之愣怔住了,同时望过去的所有官员也全都呆立当场,一时间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大家都看见一滴一滴的血泪正从石像双目中滚落而下,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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