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听到我唤他,那公公就转过身来,我问,“容妃怀的那个孩子现在应当很显怀了吧?大概什么时候出生啊?”
公公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可能真的不知道内情,所以不敢把话说清楚:“前几日见她,尚觉得她消瘦。”
嗐。
我这是操哪门子闲心,即便容妃也小产了,还有十来个妃子,能给他生小孩儿呢。
也是回到乔府才想明白这件事,姜初照明明有这么多生小孩儿的途径,却偏偏要我还一个孩子给他,偏偏让我觉得自己亏欠他——他就是这样的混蛋啊。
十月风从北疆来,又凛冽,又冰冷,吹得人不断地咳嗽。我还不好在那位公公面前咳,因为九月末咳过一次,竟然把宫里的陈太医给咳来了。
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的诊脉,他别无他法,只能留下几副汤药,嘱咐我早晚按时服用。我没有听,次日院外便出现了一个丫头,把药给我熬好,看着我喝完之后,却依旧赖着不肯走。
真气人呀。
十一月大雪又落,与去年的、前年的,没有什么不同。我站在有地火的厢房里,看门外两个宫里人勤快地扫雪,还在通往前厅和书房的路上铺了细沙,以防我走过时摔倒。
就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这两个眼线,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
十二月混混沌沌地度过,到了除夕那天竟然还不晓得要过节了。是丫头递给我一个福袋,说是南山求来的,希望我明年能吃多一些,能稍微胖一些,壮一些——
我才知道,一年又到头了,我即将二十五岁了。
送了她和公公蓝宝石。
没错,就是姜初照给的那些。
我才不稀罕呢。
到了夜晚却反悔了,从被窝里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到更贵重的古玩珍奇,裹上更厚的狐裘大衣,到门外找到他俩,强行换了回来。
*
转过年去,精神大不如从前。
睡着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需要靠那丫头按时按点地进来唤醒我,喂我吃热汤软粥。不然我自己肯定要睡过头的。
时间在浑浑噩噩中过得很快,犹记昨夜飞雪穿着厅堂过,今日醒时已见飞燕衔着春泥来。
午后挪步去廊下美人靠,看廊下小溪和锦鲤,一时恍惚,我问那丫头,现在是哪个月份哪一日。
丫头怔了片刻,惶惶回我:“小姐今日晨间问过这个问题。今日是五月廿八。”
我脱口而出:“还有十天。”
“咦,还有十天怎么?”
我摇摇头,继续看锦鲤从脚下游过:“没什么。”
怕自己再记不清。
回到书房就先抽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下一到十,然后嘱咐那丫头,从明日起,每一天卯时,都要唤醒我。
但很奇怪,到了明日,丫头没来唤我之前,我就自己醒了。
而且感觉身体痛得不那么明显,整个人都精神奕奕,除了脑子有点点空。
第一二日,翻遍了所有的嫁妆和旧衣裳,找出来最喜欢的裙子,让丫头帮我洗干净,晒干后再用迦南熏香,叠好放在我床上。
第三四日,整理乔正堂和兄嫂们留下的贵重东西和来不及带走的书信,让那公公帮忙,托了往返京城和江南的客商,给了乔正堂留下的地址,让他悉数运走。
第五六日,坐在书房写信,丫头小心翼翼地问我是给谁写,我并不忌讳,也无所顾虑,直截了当地说,这封信是写给六王爷的。
第七八日,让公公撑小舟,载我去荷塘深处,让丫头给我剥莲蓬,畅快恣意地吃了两天。夜晚避开这二人,踩着绣墩,从厢房后窗翻过去,在屋外狂吐不止,直到秽物吐尽,胃部抽搐,溢了满嘴的咸腥。
第九日清早,出厢房门,温顺地喝完药汤,吃完热粥,嘱咐丫头这一整日都不必唤醒我,我想一觉睡到明天天亮。回到房里,推上门闩,对着镜子穿最好看的那身衣裳,画清清淡淡的妆。
有人说浓了不好看。
躺在床上,觉得还是缺了什么。
又赶紧走下去,从妆奁里找出扁平的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长长的青色的发丝,和璀璨莹润的蓝宝石,然后攥在了手心里。
“睡一觉就好了。”我再次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
睡一觉就好了。
这辈子。
再也不会痛了。
*
第十日。
万寿节。
*
大祁皇宫,到了午后,所有的回廊上已挂好了或金灿灿的或红彤彤的灯笼。
成安殿,年轻的帝王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热闹,身后十来岁的小公公战战兢兢地给他把白发拔掉。
“陛下,已经瞧不出来了。”小公公低头道。
“嗯,好。摆驾去长合殿吧。”
小公公想扶他起来,抬头就见苏得意苏公公惊慌失措地跑进殿内。他接过了苏公公递来的眼色,赶紧跑出殿外避讳开。
空荡荡的大殿,只余主仆二人。
“陛下,”苏得意颤巍巍地开口,嘴唇动了好几次,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皇后……皇后走了。”
“去江南了吗?前几日听说她往江南寄送了好多箱子,”他起身,略着急地往殿门走,“朕去码头,看看她吧。”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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