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变得香香的,姜初照就愿意来见我了。
等到四月时,竹枝剪月影,熏风入罗帷。我已不愿意出殿门,但却很喜欢装扮自己。每日清晨起来,都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戴上最贵重的首饰,搽最白皙的粉,铺红润的胭脂。然后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一边思考自己还能撑多久才能得到准许离开这座皇宫,一边等待最后一线光消失在桌案旁。
也记得把一切收拾妥当。比如,把地上的落发一根根捡起来,藏在衣袖,等到夜晚入睡前把它们都放在枕下的扁平小盒子里,再找一个没有人的时候,让炉火把它们烧掉。
我已经很习惯且熟练地往炭火上放一截枣木,再罩一块冬日晒干的柚子皮。不好的味道,宫女们再没有闻到过。
五月,湖中小荷露尖尖角,莲叶圆圆的煞是可爱,想让人采来遮在头顶上,躺于小舟,随意地游荡。
但子衿湖不是我喜欢的地方,潦草地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让宫女掉头。转身的时候,看到明黄衣袍的公子,从琉彩宫出来。
快半年不见了,他看到我掉头就走。
我立在原地,错愕了半晌,想追上他再解释一下孩子的事儿,却发现腿沉得不像话,真是一点都不挪不动呀。
况且,他走得又那么快,甚至衣袍生风,都快要飞起来。
我即便是小跑,都不一定能追上呢。
琉彩宫的宫女走出来,原本是要往西边去,看到我同宫女时却朝东边的我们走过来,得体又伶俐地询问:“斗胆问娘娘,可否给我们容妃娘娘留一些梅子肉和山楂糕?这几个月里御膳房做的,大多数都让丹栖宫的姐姐们领去了,我家娘娘很想吃,却吃不太到。”
“哦,”我眉心微动,约莫笑了一下,问这宫女,“容妃想吃酸的啊,这是,已经有喜了?”
那宫女可能听闻了什么风声,怕我一时嫉妒害了她主子,所以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装着不懂:“回娘娘,容妃娘娘最近胃口不好吃得很少,所以想进食一些酸的开开胃。”
纵然我现在只是个美人,阶品在余知乐以下。
但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笑盈盈地拒绝了她:“我并不想给。除非你家娘娘有本事让陛下来找我要。”
这个招并不管用。
姜初照还是不肯见我。我在成安殿外看了好几天的星星月亮,仔细化的妆都被夜风吹得凌乱,胭脂肤粉掉落下来不少,但我再没等到苏得意请我进去。
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就想到六月初八万寿节,这样喜庆的日子,这般热闹的宫宴,他总不能再避着我吧。
我提前写好了一封信,把当初给陈太医讲的话都写下来,告诉他我为何这样做。企图让他不那么恨我。
同时,我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这些年攒下的东西,把进宫后姜初照给的奖赏放在一处,把进宫前自己的嫁妆放在另一处。宫女见我体虚,问要不要替我收拾。
我拒绝了,没看她,但笑了笑:“不必,你分不清的。”
因为哪些东西不属于我,只有我自己知道。
收拾完后,给五个桐木大箱子上了锁,把钥匙交给宫女,嘱咐道:“等到陛下过来了,他问起你这箱子里是什么,你再把钥匙给他。”
宫女小心翼翼地揣起钥匙,温顺地点头:“回娘娘,奴婢知道了。”
他曾说同我扯平了。
我想,这才是真的扯平了吧。
*
六月初八清晨,吃完宫女熬好的治牙疼的药,梳妆打扮过后到书房冥思苦想:今夜该找个什么机会,把信交给姜初照呢。
正愁着呢,就见一只雪白柔嫩的小手从书房门缝里伸进来,星星一样明亮又好看的眼睛亦从门缝里露出来。
我怔在椅子上,无措地眨了几下眼睛,又捏了捏手背上的皮肉,想知道此刻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还是虚妄的。
结果那小家伙大胆地推开门,露出碧莹莹的绸袍,和笑嘻嘻的脸蛋。
“姨娘。”他迈着小短腿跑向我,还甜甜糯糯地唤我。
姜星辰好像一道天光,驱逐无边混沌,冲破晦暗迷惘,把我郁闷瑟缩了半年多的心,给照亮了。
他扑到我膝边,我本想抱他进怀里,但试了几次都没有力气。
太丢人了。我一个二十三岁的大人,竟无法抱动眼前这个三岁半的小家伙。
他好像看出来了什么,脚蹬着椅子腿儿,伸出胳膊握紧椅子的扶手,小身子左扭扭右动动,竟自己爬上椅子来,靠着我坐下了。
“半年啦,姨娘喜乐否,安康否?”他扬起雪白的小脸,乖巧又认真地问我。
我低头,捏了捏他腮上的肉,笑:“见到星辰小家伙,姨娘就开心了。”
他盯着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看了会儿就也抬起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姨娘有点不像姨娘。”
我不解:“哪里不像呀?”
他搓了搓手指上沾下来的胭脂,耷拉着眉毛,困惑地嘟囔:“有人在姨娘脸上画了好几层画?遮住原来的姨娘了,”说到这里,便蹙起小眉头,声音有点委屈,“原来的姨娘更漂亮。”
我忍不住笑出声,但笑着笑着心头就溢出酸溜溜的滋味,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想了会儿便说:“是姨娘自己画的。”
姜星辰扬起脸,小脸上铺满了问号:“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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