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一声:“行,不跟你抢。你喝吧,喝醉了朕把你扛回去。”
“用不着你抗,哀家有二十一个儿媳呢……”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感伤了,透过朦胧的水光,望着殿内姐妹之间互相留恋、彼此敬酒的姑娘们,抹了抹眼睛,“对哦,儿媳要走了呀,以后还是得指望儿子呢。”
姜初照把干净的还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手帕递给我:“你擦擦泪?”
我接过来,一点点地把眼外的水泽擦干。
方才朦胧的场景,重新变得清晰又鲜活起来。
目之所及。
娴妃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西疆服饰,戴着金光灿灿的臂钏手镯,在殿中央跳着我爱看的胡旋舞。
五颜六色的彩带飞扬着,布满刺绣和花纹的宽阔裙摆在旋转中被风撑起来,像盛放的牡丹花朵。
我又想起我那身了。
入宫后,我一次也没有穿过。
至今还放在陪嫁的箱子里。
耳畔,姜初照惶惶开口:“太后怎么又掉泪了?”
*
程嫔的酒喝着适口,但后劲出奇得大,我这厢又触景生情,睹物伤怀,以至于越喝越多,越灌越猛,结果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醉这样厉害过。
同麸糠一样,与烂泥无异。一吹就散,扶不上墙。
但我却知道,是姜初照把我抱回来的。
他今天那个帕子上有微微的桃花香呢,我靠着的那个胸膛,也有同样的味道。
抬起手抓了抓他的外袍,都这样了,还是很担忧:“抱哀家回来会不会……不太好?儿媳会看到呀,会说陛下跟哀家逾矩了呀。”
“儿媳已经回各自宫里了。”他温声提醒我,“抱行动不便的太后回宫也算是尽孝的一种方式。”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抱着一个我呢,还能空出手来替我拂开遮住眼睛的额发,握住我正挠着额头的手,把它放回怀里,然后用舒凉的指腹轻轻地搓着我方才挠的位置。
“还痒吗?”
我点头,也不知为什么,开口的时候话音里有些委屈:“痒呢。还有点儿热。”
他好像笑了,只是夜风也吹起来,把他本就轻微的笑声淹没。
“太后好像真的好了很多,”他凉爽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放了会儿,然后喟叹着,“都能感觉到热了。”
像是酷暑下在荒漠里行走,整个人都被热浪灼得难受,可这时,有大片的云飘过来,恍惚之间,淅淅沥沥的雨开始降落。
这沁爽眷顾着我,让我万分感激,又不由沉溺。
忽然有些想让他走慢一些了。
让外面的风多吹一吹我,让这沁凉多施舍于我。
但同样是越不期待什么,越会到来什么。很快,我就到了凤颐宫。
他把我放在殿内的坐榻上,自己则半跪在我面前,把软枕拿过来放在我背后和身侧:“先坐一会儿。”
我不开心:“可我想躺着呀。”
他耐心劝我:“喝成这样不好躺着,若是吐出东西来,会把你自己呛着。再等会儿,果儿去御膳房煮醒酒汤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像盯着最好看的宝石一样,认真地端详。
他似乎被我这模样都笑了,眉目间光彩盛放,摄人心魄:“太后在瞧什么呢?”
“在瞧这双眼睛,”我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眉心处,“好像比我的要好看一些。”
他笑出声来:“那你多看会儿?”
我缩回手指,也敛起眸子,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不看了,不能多看。”
“为何不能多看?”
“因为会想起一些事。”
“嗯?想起朕把你的儿媳送出宫去这件事吗?”
“不是的,是怕看太多,晚上做梦会梦到你之前的事。”
姜初照怔在了我面前。
有一阵酒气蹿到了天灵盖上,惹我一阵又一阵眩晕,甚至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阿厌,”他忽然这样唤我,“我也不敢多看你,也在怕晚上做梦,会不可抑制地想你,梦到你。”
咦。
他怎么会唤我阿厌?怎么还肆无忌惮地说想我呢?
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梦里了。
这一定是上辈子吧。上辈子后几年,我时常恍惚,即便没喝酒,却总是昏昏沉沉觉得自己醉了。
他捏着我的手指搓了搓。
这动作让我更加确认,我已经睡着了。这场景都是梦,都是前尘,都是假的。因为这辈子的姜初照,是不可能搓他母后的手指的。
太好了。
我忍了一晚上了,忍得超级辛苦。终于入梦了。
上辈子的夫君就在我面前,我应该可以抱一抱他的吧。
于是真的抬手抱住他的脖子,眼泪纷纷越过眼眶落进他衣领里,思索了好久该怎么跟他形容下辈子的事儿,所以就撒谎:“阿照,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下辈子,我成了你的母后。最后儿媳们都走了,宫里只剩四个,有一个很大胆呢,她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衣裳跳舞,我那身比她的好看,可我不能穿。因为我是太后。”
说到这里,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后悔了。我不该当太后的。”
“你……在说什么?”
他果然没听懂,上辈子的姜初照怎么会知道下辈子,我成了他娘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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