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变的,我现在爱吃了。”
姜初照难以置信:“为了姜域改变?”
我突然语塞。
姜初照好像说对了,我以前不爱吃这个东西,它确实很粘牙,且又甜又酸,咬一下脸都能皱成一团。但因为姜域喜欢吃,于是我也跟着吃,并假装自己也很喜欢,因为这样,就能理所应当地享受他帮我切碎再给我吃的贴心服务。
“乔不厌,你这样很不好,”他似乎对我很失望,“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得去迎合他的喜好,那你还是你自己吗?”
我不看他,盯着手中的糖葫芦串,看到褐色糖衣被六月的太阳晒成油状,粘连着往下淌,忽然觉得有点恶心,也有点烦躁:“姜初照,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姜域吗?”
“因为他长得好看。”
“是,但也不全是。还因为,他曾经把冰糖葫芦切碎了给我,还细心地把籽都挑出来了。”
我以为姜初照听到这句话,多少能理解我对姜域念念不忘的原因,可没想到他听到后更生气了,甚至气到口不择言:“你怎么知道他只对你这样?他明明对谁都是如此,甚至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你被他骗了,他从来就不是你的良人。”
真气人呀。
他竟然说姜域对谁都是如此,还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如果真的对谁都是如此,那这一年来,我那毫无保留的、只对他一人的欢喜,不就全部错付了吗。
年少时就是这么执拗,不愿意去接受珍藏在心底的独一无二,变成他人口中的人尽皆有。
于是,我也气得口不择言:“你为何要管我呢?”
姜初照愣住了。
我又问:“你可是太子啊,你都十六岁了,马上就会有数不清的姑娘争着抢着嫁给你,会有数不清的政事铺天盖地等着你处理,你不操心天下是不是太平,不操心太子妃是不是漂亮,为什么非要操心我放不放得下姜域,吃不吃冰糖葫芦呢?”
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终于开口,扬着下颌看我,眼角沾了几许桃花色,轻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骂我:“对啊,我为何要管你呢,你又不是那些姑娘之一。我大概是太闲了,才会操心你的事儿。我可是太子啊,江山社稷,美人佳丽,这才是我应该操心的。”
说完这句,他就走了。
七月的乞巧节,他没有来找我看星星,我也没有带他在月下穿彩绳。
八月我的生辰,他没有出宫看我并送我礼物,我也没有请他吃我和二哥亲手做的桃花酥。
九月的重阳节,他没来乔府拜访乔正堂,顺便带我去高坡放纸鸢,我也没有进宫跪拜他父皇,祝他老人家重九欢愉,万寿金安。
十月战火起于西境,送信人快马加鞭,汗渍与血水染红了胸膛。秋木萧萧,夜雨凄凄,我吓坏了,也顾不得之前的互相置气,很想见他一面,劝他一劝,让他不要去西疆。
如果他还是没有消气,我便承认好了:“你说的是对的,姜域不是我的良人,我会早点放下他,而且,我确实不喜欢吃冰糖葫芦,以后再买我就是小乌龟。”
姜初照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他着红衣铠甲,驾黑色战马义无反顾地往西跑,连皇位都不打算要了;我甩开乔正堂,踩着未消的雨水追着他跑,鞋子和裙角都被雨水溅脏,直到西城门我再也追不上,才停下来。
你说,会不会是《六合》的琴声太大,会不会是西去的马蹄声太响,以至于盖过了我的呼喊和奔跑。
所以十六岁的姜初照才一次也没有听到。
*
似有雨水敲打窗帘,马蹄声悠悠缓缓,惹人思绪无限。
水汽混着风从某个角落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从梦中转醒,刚睁眼,就发现一张毛毯轻柔地铺在了我身上,还替我掖了一掖。
抬头茫然地看了会儿。
马车车门内挂着的琉璃灯,投出彤彤光影,最终落在面前雪白的脸庞上。少年眼角那片桃花色像是凝在了雪色的肌肤里,经年累月地不褪去,以至于我一时竟不能分辨眼前的人,到底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岁。
敌不动,我不动。
只要不开口,我就不会露馅儿。
于是互相凝视了半晌,他先于我说话了,嗓音淡淡的,带了微弱的埋怨和疲倦:“怎么突然回了家?也不说一声,我找了你很久。”
嗐。
这句话的信息量竟然还是不够,上辈子我也曾经跑回家过,醒来的时候也在马车里,甚至也如今日这般下着雨,以至于我根本无法确认自己是在这辈子,还是睡了一觉又炸回了上辈子。
于是裹着毛毯坐起来,掀开马车车帘,假模假式地往外瞧,说着二人皆知的大废话,等着他再次开口:“天真黑呀,雨真大呀,风真凉呀,冻得我直哆嗦呢。”
他轻笑了一声:“冻得直哆嗦为什么还把窗帘掀开?”
我怔了两秒。关上窗帘,把毯子裹紧了一些。
“不是一直很期待皇后大选吗,为何先走了?”他问。
我瞬间清醒,回头看他,欣喜问道:“出结果了吗,最后谁成了你的皇后?”
姜初照却不说话了。低头理着衣袖,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着他的动作,我才发现他穿的不是白日那身赭红龙袍,而是一身青灰绸衫,且绸衫的袖口绣着黛色山峦——这是我大嫂绣的,大哥的所有衣裳,袖口处都绣有山峦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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