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川没说话,而是转身离开,因为受伤他的动作迟缓,颀长瘦高的背影沉寂寥落,慢慢隐匿在无尽的夜幕中。
贺子羡后知后觉这人的反常,还有刚才那句“后悔”,十有八、九跟恩禾有关。
恩禾都离开A市一年多了,人家早就过上了新生活。
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就算有,也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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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B市省人民医院,恩禾像往常一样跟着冯医生工作,每天查房,整理病史,有时候也会去手术室观摩手术。
今天来问诊的人中,有一个人很奇怪,外形看起来身高腿长,穿着一身黑色的卫衣卫裤,带着低低的鸭舌帽,似乎有意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恩禾跟着冯医生在神经内科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也会看到一些特殊群体,当面前的人摘下帽子的那一刻,恩禾才看到一张白皙尚显稚嫩的脸。
来看病的男生叫林予杨,是一名消防官兵,冯医生问起他的年龄时,竟然跟恩禾同龄,甚至生日还比恩禾小两个月。
林予杨有张娃娃脸,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所以看着很显小。
回答医生问题的时候,林予杨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打得笔直,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名军人。
恩禾见他有些紧张,有点像警察审讯犯人的神情,她轻声道:“你不用紧张,轻松点。”
恩禾说完,林予杨看着她,而后点点头,脸却慢慢变红了,红晕一直曼延到耳朵尖。
冯医生看了眼他的检查报告,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林予杨本来状态已经放松,被问到这种私人问题,他脸一热,洪亮的声音也低了一度:“没有。”
冯医生和善地笑了笑,没想到这小伙还挺害羞。
了解完病人的情况,冯医生淡声道:“你的神经系统检查并没有什么异常,建议你去神经外科一趟。”
“初步判断,你这应该是抑郁和焦虑的表现。”
林予杨看了眼手中的报告,谢过冯医生后,又看向恩禾时,眼睛眨了眨,快速说了句谢谢,便离开了。
林予杨一走,冯医生接过恩禾做的病史总结,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恩禾也有些沉默,轻声问:“冯老师,林予杨会好起来吗?”
冯医生放下病史,拿起桌上的茶杯,打开后轻抿了口,眉心微拧,“他这是心病,要想真的好起来,必须自己想通才行。”
“治疗抑郁的药物,也只是起到一个缓解作用而已。”
精神方面的疾病,长期服用药物,会有很多副作用。
有句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
恩禾点点头,不知道林予杨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这段阴影。
谁也想不到,这个年轻,害羞,甚至恐惧人群的大男孩,其实是个英雄。
林予杨是一名消防队员,上个月在一次救援行动中,去救一个刚满18岁准备跳楼轻生的女孩。
那个女孩当时就站在酒店的窗户边,8层楼高的地方,狂风吹乱她的裙摆。
底下的路人纷纷抬头看着高楼处的那抹单薄身影,有人担心,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驻足围观,更有甚者,还在打赌那个女孩是真跳还是假跳。
跟队友一起,负责从阳台正后方悄悄潜入,趁女孩不注意的时候,将她从身后抱住,然后迅速拖进来。
就在林予杨翻身跳进阳台的那一刻,女孩像是察觉到有人来救她,忽然回头。
看到林予杨时,女孩摇头后退,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紧跟着便毫无犹豫,十分决绝地从八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林予杨像一只行动敏捷的猎豹,迅速冲过去,只堪堪抓住女孩的手。
女孩的身体悬在空中,所有的承重力全在林予杨的胳膊上,他咬牙坚持,但女孩的眼里只有赴死的决心和生无可恋。
女孩泪流满面,哭着对他说:“求求你,放手吧。”
尽管如此,林予杨分毫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用尽全力想要将女孩拉上来,却在下一秒,女孩忽然伸出另一手,用最后一丝力气,一根一根掰开林予杨握住她的那只手。
这短暂的几秒,林予杨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凌迟。
手指被迫掰开的那一瞬,林予杨手上的重量一瞬间消失,紧绷的神经,僵硬的肌肉终于在这一刻解脱,他也亲眼看着女孩在自己面前坠落。
一具年轻鲜活的身体,穿过呼啸而来的风,在喧闹叫嚣的人群里,在林予杨绝望的低吼中,“砰”的一声撞击在地面。
鲜红的血液如一朵诡异绽开的玫瑰,从女孩的脑后蔓延盛放。
在底下看热闹的人群,甚至还有人叫嚷着女孩什么时候死,当这具年轻的身体砸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喧闹声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中,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场的人尖叫着逃开,方才还在叫嚣着的路人,此时安静如鸡。
当一条生命决定放弃活下去的机会时,我们就算不能施以援手,也不该成为促使她陨落的刽子手。
林予杨站在八楼的阳台边,心脏像是被一把铁锤,锤得支离破碎。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女孩从自己眼前跳下去,这种绝望,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地锁在其中。
他甚至有一瞬间,也想跟着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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