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生活不是格林童话,没有人给不切实际的幻想撒上仙女尘。他怎么也没能等来斯德哥尔摩的电话,在某一天清晨看报纸的时候,读到今年的诺奖得主是个蓄着络腮胡的德国人。
于是威拉德又一次病倒,在医院里发了几封邮件骂人,骂街水平隐隐有超过爱德华的趋势。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定时发疯,只当作没看见,毫不留情地把这封邮件移到垃圾箱。又过了几天,已经是感恩节了。
一周例会结束,所有的子系统需要再次确定,并且要保证在圣诞节之前进入锁定模式,周期再发生一个增益。屏幕上的字母密密麻麻地跳动闪烁,莱斯利摘掉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最近怎么事情这么多?”
墙上的日历被醒目的红叉填满,十一月只剩下最后几个空白格子。亨利扬了扬下巴,转过头对他说:“今天例会你又睡觉了?你拿的是图灵奖还是螺旋桨?1915年爱因斯坦第一次几何描述引力波。爱德华想要在明年之前完成第一次观测,因为今年正好是论文发表一百周年纪念日,。”
理想主义者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莱斯利嗤笑一声,不客气地开口抨击,也用谐音梗创造讽刺文学:“他怎么不在新年到来之前死了?距离爱因斯坦的论文发表也是一百周年纪念日。而且大家的名字都是‘E’开头的,这不是也更有仪式感?”
谢宜珩赶紧出来劝架:“对对对,特别有仪式感。下午要做什么?我想吃鲱鱼鱼子酱。”
次日助理敲锣打鼓发邮件,工程运期的时间被再一次延长,以此确保干涉仪可以维持稳定状态。莱斯利恨不得在腰上围一圈炸弹冲上三楼,威胁爱德华要么放假要么同归于尽,“得克萨斯红脖子都是疯子。”
莱斯利关起门来说话肆无忌惮,谢宜珩总觉得下一秒法院的传票像雪花一样飞来,好心地提醒他:“您注意一下措辞。”
“我太太在温暖如春的南美洲等我回家过圣诞节,我难道还愿意在这里工作吗?”莱斯利只觉得谢宜珩都被资本家爱德华压迫出了奴性,哼了一声:“怎么注意措辞?我没骂他white cracker已经够客气了。”
第87章 Valedictorian(2)
干涉仪的稳定性有待提高, 核心结构需要长时间地保持在锁定状态。目前的数据都是算法分析师在处理。
周五凌晨,干涉仪终于进入稳定的锁定状态。控制中心的所有工作人员欢呼雀跃,简直提前过年。试运行一天, 确保系统稳定之后, 谢宜珩和亨利总算放下心来,收拾东西,一起乘车回西雅图。
三个小时的车程漫长, 谢宜珩扭头的时候正好瞥见亨利在翻护照, 问他:“您回英国吗?”
英国的圣诞节总是冷冷清清, 伦敦的街巷只有寂寥闪烁的圣诞灯火, 连留学生都不愿意呆在这个国家。亨利的房子里只有一墙干枯凋敝的蔷薇藤和一位粗心大意的老管家, 他回去做什么?
亨利点点头,说:“对, 我要回伦敦处理一些事情。”
爱德华打电话来, 询问本次工程运期的情况,谢宜珩在出租车上做了一次临时汇报。
亨利闭着眼睛,听爱德华在电话的另一头咆哮,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灵敏度能否提高,锁定状态能否保持。电话被挂断, 千思万绪都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气, 他的声音苍老又疲倦, 仿佛是穿过伦敦塔桥的风在叹息:“还有一个礼拜就是新年了。”
她知道亨利在透过岁月怀念着谁。阿比盖尔上大学时看《人类群星闪耀时》,为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命运唏嘘不已,陷在悲怆的浪漫主义色彩中痛哭流涕。彩虹小马去隔壁的人文学院积极旁听,但是希腊语的语法多变又晦涩,热情三天冷却, 她只记得歌里的一句“您将如闪电般归来。”
艾萨克有和牛顿爵士一样的名字,有同样惊人的天赋,也生活在古老浪漫的雾都。可惜他不是那位伟大的爵士,秉异天赋在停滞的死局前毫无用处,他早早地死去,泛黄发脆的手稿尚未编纂成书,草图上的庞然大物在华盛顿州的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中生锈崩塌,最后的结局比君士坦丁十一世更引人唏嘘。
远处的雷声沉闷,亿万计的电荷推搡拥挤着,穿过空气的阻隔,向彼此奔去,点亮一道蜿蜒的光。亨利静默片刻,转过头来,微笑着问她:“新年来临之前,LIGO能探测到引力波的几率是多大呢?”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是他们给不出自己的问题,给不出问题里错综复杂的条件,机器告诉他们答案是42,信誓旦旦地说42是宇宙的法则,是万物的解释,可惜他们对着答案茫然思索,谁都不明就里。
她还没来得及说,亨利便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呢。”
出租车在航站楼停下,远处的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起飞,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上。寒风凛冽地擦过脸庞,亨利戴上皮手套,眨眨漂亮的蓝眼睛,最后给她一个道别的拥抱:“好了,小姑娘,我要回伦敦了,希望你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
飞机落地,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手机刚刚关闭飞行模式,谢准便打电话过来,还是一贯的命令口吻:“必须回来,圣诞节还不回来,像什么样子?”
谢宜珩拖着行李箱,一边走一边说:“这是军方的合作项目,我明天下午就要回华盛顿州。”
LIGO勉强能算军方的合作项目。反正亨利板着一张脸危言耸听,好像每天晚上都有FBI的人蹲在后院的垃圾箱边,仗着夜雾浓厚,仔细检查从她家出来的每一张碎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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