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带余颖在附近逛逛,但其实薛钰宁也想不出能逛些什么。要说衣服首饰,法国比这边便宜,护肤美容也是如此。这样算来,实在除了瞎看看,她也安排不出什么有意义的活动。虽说看余颖这样子挺新潮,但薛钰宁可没那真胆量带她去喝酒蹦迪,回头被薛老知道,都不让她进家门。
殷存本都做好当个搬运苦力的准备,却没想逛到现在,手上仍旧空空如也,还挺清闲。那母女二人走在前头,他跟在不远的距离,身着便服也保持笔挺姿态,时刻不肯松懈,如果不是因为表情还算闲适,活像两人的保镖。
余颖的手包挂在腕上,胳膊微曲,薛钰宁顺手挽上去。她这般亲近并非出自母女之情,除却这个不可改变的身份,忽然出现的余颖在薛钰宁的感觉中,更像一个聊得来的长辈。
余颖感受到压力,偏头瞄一眼她,说:“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那当然,你走的早,简直没法比。”薛钰宁道,她到世界各地都旅游过,不止法国,更有对比,“比那些欧洲发达国家看着现代化多了。”
“步子也比法国人快。”余颖这句是夸奖。
有时她都嫌弃手下的员工过于“享受生活”,偏偏人力少竞争低,拿他们没办法。要说每时每刻追求效率,没哪个国家比得上这里。
正说着话,后方传来阵阵小孩子的哭闹。薛钰宁被这噪音污染得堵起耳朵,和余颖一起向源头看,婴儿车前一位年轻的新手母亲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为何这周末时间却只有她一人带孩子,她听到骤然响起的哭声,焦急地用玩具和奶嘴轮流哄孩子,可没起到任何作用,刺耳的声音依旧高昂。她连忙找到旁边的保安问母婴室在哪里,得到回答后,不断向周围投来的目光道歉,推上车连带着小跑过去。
收回目光,薛钰宁想起以前和戴正黎逛商场时,也遇到过类似情况。
那时他们边聊天边看橱窗的衣服,碰上感兴趣的就进店试试,她正对一条短裙评头论足,扭头看到戴正黎给一个女士指路。她随口问发生了什么,戴正黎答:“她刚在找母婴室。”
薛钰宁怪异地看他:“你怎么还知道这玩意儿在哪?”
“习惯。”戴正黎答。
以前带戴瑜出门,但凡到一家看起来过得去的商场,总要先确认母婴室在哪里,省得突发状况找不到路。可惜有些商场配备不齐全,还有些把它开在女厕所,他进不去。好在男厕所人少,要换个尿布之类的,把他往洗手台上一搁照样。久而久之,他就养成这个习惯。
现在类似的剧情再度发生,余颖就在旁边,薛钰宁随口便问了一句:“带孩子真辛苦啊,你原来带我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事?”
“不知道。”余颖却说,“都你爸带的。”
薛钰宁一时间无话。
得,问错人了。
余光瞄见她的微动作,余颖理解错意思,与她再慢悠悠走两步,忽然开口:“原本我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薛钰宁“啊”一声,这事从来没人跟她提过。
“不过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孩子,哪怕是我生的。”余颖补充,她讲的那句话只是陈述事实,不想被错误理解成刻意回来还挑拨他们父女感情,“正好你爸更喜欢你,我也抢不过他。我们商量过后,一致觉得把你交给他更合适。”
薛钰宁一下子抓到话中奇怪之处:“抢不过?”
余颖瞬间沉默。她忽然发现,这么说更像是在偷偷告黑状,半晌答:“本来也没打算抢,这结果更好。”
把她形容成烫手山芋,当事人听见怎么都不会特别高兴,薛钰宁撇了嘴。但她也没太往心里去,她不缺爱,薛老给她的已经够多了,再多她还嫌烦。下一秒,她又想起那日在池塘边的薛老,探究地问:“那你喜欢过我爸吗?”
“那当然了!”此话一出,余颖怪怨地看她,对这份怀疑极为不满,她确实事业心很重,也很有野心,但绝不是那种拿婚姻当手段,攀着男人上位还自诩“女强人”的人,“其实直到离婚,我们都还是有感情,毕竟那么多年。”
“那你还离。”
余颖不说话。她永远自私且利己,这是事实,在所有问题之前,她首先考虑的总是她自己。譬如感情和婚姻,总是不如其他来得重要。
“其实怀你也是个意外。”余颖沉吟,又详细道,“人造意外。”
“什么意思,我爸偷偷戳破了小雨伞啊?”薛钰宁讲得很直接。
“不是他,是你奶奶。”余颖说。
这位老人家去世也是好几年前的事,薛钰宁还在读大学,匆忙请假回来守几天孝又赶回去上课。再度提起她,薛钰宁对时间的概念都有些模糊。
余颖虽然毕业后就和薛老结了婚,但她的首要目标还是工作,薛老理解她,也充分尊重她的想法。余颖这么急于开创出一番事业,除了本身的上进心外,和周围环境其实也有一些关系。当初她成功离开村子读大学,靠的本来是过硬的成绩,薛老只是履行工作职责,帮她扫除家中障碍,但从他们决定交往开始,似乎就变了味。
到那些人嘴里,她的能力被一笔勾销,变成了“靠男人帮忙才能考上大学”。
余颖不想这样。婚后她和薛老的措施一直做得很好,她充分相信他,没做双重保险——于是意外发生了。知道她怀孕以后,流言似乎更加激烈,都说她是故意的,母凭子贵。
说这话的人中竟然也有女人。余颖看着墙上用红漆涂的“妇女能顶半边天”,感到很奇怪。好像这些人如此自卑,竟不相信女人只靠能力也可以有所作为。
她们这样想,她很不喜欢。
直到薛钰宁的奶奶在打麻将时和桌上的牌友喜滋滋地念叨这事。
她觉得余颖年轻等得起,薛老都这个年纪,再不生可赶不上啦,趁小两口不在家,对柜子里的东西动了手脚。不过她怕被发现,没敢连续做太多次,婚后几年才怀上。
余颖知道后几近崩溃,她的工作正值重要的上升期,突然被打乱节奏,连带着和薛老的关系也开始恶化。她倒是没想过打掉孩子,那个年代保守,听闻别人家结婚了还去流产,说不定又要传出“戴绿帽子”之类的风言风语,她不怪薛老或者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只是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婆婆想让她安心养胎,余颖偏不,挺着大肚子也要接见客户,临近预产期还在看外文资料,也算是从小有些胎教熏陶。
生下这个漂亮闺女,余颖在身体恢复期间考虑很久,最后还是冷静地和薛老提出离婚。好的是薛家没有她父母那样的陋习,得来不易的孙女,他们说什么都不放手。余颖觉得至少孩子在他们这里不会受委屈,应下婆婆那句“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再靠近我们家一步”,义无反顾地奔赴新生活。
但这些陈年往事她都没和薛钰宁说,只到刚刚那句话就截止。
薛钰宁还想追问,余颖扭头看向旁边:“你不是说要给人买生日礼物吗,不去挑挑?”
路上时,薛钰宁想到出来一趟,正好给戴瑜买礼物,顺口和余颖说。殷存当时在开车,听见后从反光镜看她,她只状似懵懂地眨眼。反正殷存也拿她没办法,最后买的东西还得他来提。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偷偷下毒,希望小带鱼身强力壮。
“好吧。”薛钰宁合拢嘴,拉着余颖往几个熟悉的品牌店走去,既然提起戴瑜,她路上掏出手机,“我还没给你看过这个,等我给你找。”
余颖观察一会递过来的照片:“这个看着好年轻,我也喜欢。”
“还在读高中。”她说得自然。
余颖倒没多大反应:“说起来,我前几天去办事,正好看到橱窗上贴了几张报纸,中间照片拍的是副书记开会。不过你们那副书记长得太好看了,我刚开始还以为是男司仪,半天没对上号。听说他才叁十多,啧,跟我现在那老公一样。要是当年我遇到的是他,指不定就留在国内了,哪去什么法国。”
薛钰宁一听这描述,就知道是戴正黎。余颖越说,她表情越诡异,特别到最后,干脆不说话。
余颖发现她的变化,起先还不理解,琢磨一会,大胆猜测:“他也是?”
“嗯。”她承认。
“哎哟。”原本以为叁个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她这女儿这么能折腾,一个接一个地来,“不过他比你大那么多,你竟然也喜欢,我和你爸的前车之鉴你没吸取?要我觉得,你就应该选他儿子。听说他儿子今年才16岁,和你照片里这个一边大。”
她只是随便一说,没往细处想。可讲出来,发现薛钰宁的表情又有变化。
联想刚刚,余颖指向她的手机:“不会……就是这个吧?”
薛钰宁缓缓点头。
“你真是……”余颖忽然不知该如何评价她,犹豫许久,竖起一根大拇指,“青出于蓝胜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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