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胶着
从小被奶奶抚养长大的沉乐并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年纪青青就懂得许多大道理。
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他却始终铭刻在心。
距离方小走工作室不远的公寓小区,沉乐硬着头皮跟在其他住户身后,顶着门卫狐疑的眼神匆匆赶往方小走上次收留他的那处住址。
时间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轻轻铺洒在大地,一轮黯淡焰团隐在云间,隐隐绰绰,将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橘色。
来往穿梭此间的,都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领。他们或衣着光鲜,或开着昂贵的汽车。
混迹其中的沉乐有些后悔,自己过来前没准备遮挡容貌的道具。
光可照人的电梯前,沉乐做贼般避开了同等电梯的其他住户。
被家长带着的小孩用好奇的目光不住打量着他,沉乐被看得如芒在背,只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终于等到一座无人的空电梯,沉乐匆忙上去,摁了十六楼。
出电梯左转,穿过长长的走廊,沉乐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号。
他轻轻敲了敲门,心跳没缘由地有些加速。
临下班的方小走被一通电话绊住脚步,不得已又在工作室里加了会儿班。
等她忙完手边的事情,又买完东西回到公寓,沉乐已在那边等了她许久。
这处公寓公共区域里装的灯并不刺眼。
方小走脚步匆忙地自电梯左转,声控灯亮起,懒散背靠着墙壁的沉乐转头看她,目光被廊灯给染上了几分朦胧的暖意。
方小走抱歉冲他笑笑,打开门,让出进屋的路。
“加班,耽误了一点时间。进来聊吧。”
沉乐在方小走出现的第一秒便感到局促。
他动作僵硬地跟在方小走身后,进屋,房子里依旧没有准备他的男式拖鞋。
沉乐自觉脱下外出鞋,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方小走将手上拎着的购物袋随意放在玄关,进屋去开冰箱。
不大的公寓被收拾得很干净,细节处彰显着女主人的嗜好,没有其他人染指的痕迹。
站在玄关的沉乐犹豫了很久,率先开口。
“是我,用了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抱歉。”
方小走找到提前嘱咐阿姨冻好的冰块,开了瓶酒坐在沙发上,听见沉乐的开场白,反倒笑了。
她将冰块夹进杯中,给自己浅斟了小半杯酒,唇未沾酒,看向沉乐的目光已多了几分酒意。
“那张卡既然给你,就是你的东西,没必要专门跟我汇报。”
“可是……”
沉乐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方小走看向他坦然自若的目光,只能将剩下的话憋回肚子。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方小走轻抿一口手里的酒,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指指玄关处的购物袋,示意沉乐自己打开。
沉乐依言转身,将外包装拆了。
里面装着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新款手机,已经开机测试过,而且连电话卡也一并准备好了。
方小走懒洋洋地又倒了一杯酒,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开口。
“电话卡我让人提前做好,电话费你不用担心。这间公寓的开门密码就是那张卡的密码,我不常住这边,你有空的时候,过来帮我看一眼就好。”
她话说得含蓄暧昧,沉乐却不知道“看一眼”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要求。
方小走见他茫然,又补了一句。
“就把这当自己家吧。”
沉乐这下终于懂了。
那是“你就在这里住下”的委婉说法。
分房而睡无事发生的一夜。
方小走早早起床离开,躺在沙发上的沉乐睁眼,公寓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昨天夜里入睡前,沉乐其实担心了许久。
过来赴约前,他自以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身临其境,沉乐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想真正变成那个身份。
还好,他面对的人是方小走。
没有胁迫,没有催促,有的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份礼物,一个密码。
在那之后的两个礼拜,方小走没有打电话叫过沉乐,沉乐却专程过去了那套公寓几次。
就如方小走所说,她不常过来。
每个礼拜都有阿姨过来固定做两次清扫,房子里的日常用品也在定期更换。
沉乐也曾试探性地邀请方小走留下,但她留下后的夜晚也跟之前一样,沉乐被独自一人留在了客厅沙发。
最让沉乐诧异的还是,当第二次他因留下方小走而睡沙发后,公寓里的书房被方小走贴心地安排进了一张单人床。
她似乎是真心邀请他在这里住下。
仅仅只是住下。
偶尔她心情好了,会尝一口沉乐做好的菜肴。
偶尔她心情不好,就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外边的夕阳,然后在沉乐靠近她时对他展颜一笑,示意他可以靠近她。
沉乐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她不回这间公寓时会住在哪。
除了知道她叫方小走以外,他对她一无所知。
林宇泽母亲的手术十分顺利。
为期一个半月的住院观察结束,第二笔治疗费迫在眉睫。
将房屋抵押做贷款的林宇泽承诺会尽快还清沉乐借他的第一笔手续费,但沉乐知道,林宇泽现在连一毛钱都拿不出来。
之前舍友常开玩笑,说“生活就像一场强奸”,而在沉乐看来,生活更像是一把钝了的刀子。
初次被割伤时,人并不会觉得过分疼痛。
但那毕竟是一把刀,一把让人连死都不会痛快的钝了的刀。
他想了想,掏出方小走给他的那张银行卡,将它递给了最需要钱的林宇泽。
林宇泽错愕看他,他坦然迎接林宇泽的目光。
“……我找了份工作,报酬还不错。这是我的工资卡,你可以先拿去给阿姨看病。”
林宇泽摇头不肯接。
沉乐只笑。
他很清楚,当第一笔钱从卡上划走时,他已经坐实了那个他所不齿的身份。
无论方小走的态度如何柔和,无论方小走对他的掌控如何宽松,他都始终是一个被她包养了的男人。
一个人的付出和获得,总是要对等的。
沉乐想。
他是应该强硬在她开门时直接将她压在床上,还是自己乖乖躺好,任由她玩弄他的身体?
一想到那个画面,沉乐的耳根便下意识地发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抗拒还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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