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眼里沁着满满的敬佩钦慕,把话记下之后恭恭敬敬地行礼离开。
望着传话小童蹦跳的背影,他心里想:谁家神爱吃活鸡活鸭,不把人惹毛了才奇怪,真是有病。
但在梦里他是客,他只能依着“主人”这样说,然后跟着转头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其余景色在他眼里不过过眼云烟。
终于他在一处庭院前停了下来。
如同心里燃了如豆火苗,烧得他胸腔发烫。
他听见自己轻声喊:“十一。”
周围光景逐一黯淡,唯有石桌前那个少年好像藏着光。
少年听见了也不应,坐在桌前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心下奇道:已经是光了怎么还需要晒太阳。
“主人”无奈又好笑地摇头,好脾气地走过去。
他正对着少年样貌好奇着,垂首只见一片雾气氤氲,怎样也看不清长相,但他依稀知道,这少年应是长得极好看的。
是那种,让人看了心里发醉、发烫的好看。
他伸手按了按少年的脑袋,柔声训斥:“又不束发。”
少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变戏法似的手心一摊,正是一根红色发带。
故意阴阳怪气抻着长声说:“劳烦大祭司。”
大祭司三个字在少年唇齿间浸淫,仿佛裹着一层酒香。
他指尖一戳少年的脑袋,嗔责:“别这样说话。”
伸手取了发带,站到少年身后去,如同对待一只瓷娃娃,动作温柔又谨慎地梳理着这一头长发。
远处有鸟鸣声响起,悠长灵动。
少年望着远山,撑着下巴说:“妖市开了。”
他手一顿,问:“想去吗?”
少年说:“不想。”
这孩子向来懒的惊奇,把人扔在外头,怕是下雨都懒得挪挪窝躲一下。
但前日里看了画本子,据说妖市里头热闹又有趣,让人心生向往。
少年心间挣扎半晌,又说:“去也行。”
“那我带你去。”主人这般说。
客人心里却想这少年怕不是你弟弟,这么惯着。
少年语气淡淡,估计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少来这套。”
“那你吃不吃?”
客人又想怎么还要问人家吃不吃这一套,人能应了才没骨气呢。
少年很没骨气:“吃。”
他:“……”
少年:“你说真的?”
他正好扎好发带,笑着点点头。
远处已能见到隐隐朦胧灯光逐一亮起,仿若一条惊醒的火龙。
少年略有踌躇:“可你是人,不可入妖界。”
“你想去,便可以。”
少年的脑回路也够清奇,皱着眉头问:“你不做人了?”
他:“……”
少年整整红衣,说:“无碍,我罩着你。”
他忍俊不禁,伸手又去按那颗摇来晃去的头:“别瞎说。”
言语苛责,神情却温柔得像是要融化了。
他挟着少年下山去,雇了匹马车,戴了顶斗笠。
面前白纱轻垂摇晃,俨然若仙人,倒是比旁边坐着的那位更像是神仙。
下车时,只见街口悬着偌大的牌匾,提笔“妖市”二字,字迹狂狷不羁,恨不得把“市”的最后一竖扎到地里去。
红灯笼挤挤挨挨地从入口扯到一望无际,照得人脸庞红彤彤。
街巷里的店铺小摊一家挨着一家,热闹得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少年才走到街口,远远看见一人歪东到西地一头扎进水缸里,全身抽搐几下,一身布衣像白菜似的散开,再看去一只醉醺醺的小松鼠趴在那堆破布里打着酒嗝。
他的手搭在少年肩膀上,正想入市,一把长戟拦在二人身前。
“人族不可入。”那声音轰隆隆,听着像打雷。
“客人”心想:什么人你都敢拦,等会惹了小朋友不高兴怕是捅了篓子——咦?小朋友是指谁?
少年斜着眼梢看去,一猪身狮首的侍卫身穿战甲,手握长戟,怒目圆瞪,倒是有几分威风凛凛。
懒得与人多说,随手捏了团怨气伸到人面去,以示身份。
侍卫当他是哪个草堆子里的冤死鬼,压根儿看不上眼,哼哼乱叫两声,又看向“主人”,“你呢?”
未等他开口,少年扬起眉梢,颇为不耐烦:“他是我的人。”
侍卫板着脸,把长戟竖起,一副随时把它劈到某个人身上的姿态,“人族不可入,这是妖市的规矩。”
他拢了拢衣袖轻声说,“可我刚见一人进去,并非妖族,更非神明,请问这是什么规矩?”
侍卫哼笑,指着自己脚下的金篓子说,“金子的规矩。”
“哦,规矩。”
少年不以为意,嘻嘻笑着,“我也有规矩,他是我的人,我必须带走,谁敢拦我,皆诛之。”
手一翻,飒飒阴风挟着怨气惊起,百鬼嚎哭,作势要将天地捅个窟窿才甘心。
他忙握住少年的手,轻轻抽了一下掌心,“十一。不可杀生。”
少年自讨没趣别开脸。
他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面色如土的侍卫,语气却没有之前那般温和,“我并非人族,这是我的妖纹,请阁下过目。”
他掀开左手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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