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嘉柔居的灯火已经亮起。
郑芸菡坐在书案前,烫金的宣纸上描了两支精致的梅花,细软的笔尖在纸上一笔一划,是漂亮的簪花小楷。
【取神曲二十两,细剉如枣核大,曝干……蒸米投入曲汁中,熟搅令似烂粥,侯发,即更炊二斗米,依前法,更投二斗,侯发,又炊三斗……待冷,依前投之,其酒即成,曰武陵桃源酒。】
重新写的酒方晾干,善儿捧来一个盒子,揭开盖子。
盒子里面,有一张郑芸菡自己描的鬼子母神图。
折起叠放的鬼子母神图上,放着一首诗,一只纸折的胖兔子,今日,又多了一份酒方。
“走吧。”她换上绯红的新夹袄,裹着毛茸茸的围脖,抱着小手炉,朝郑煜星的院子走去。
随着天色亮起,侯府内外迎来忙碌,一片火红喜气。
郑芸菡仔仔细细帮郑煜星穿戴完毕,打眼一瞧,又垫着脚为他正了正头上的冠。
郑煜星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拍拍她的头。
“菡菡,多谢。”
郑芸菡笑笑:“三哥不该谢我,应该谢谢晗双。”
郑煜星笑起来:“都得谢。”
郑芸菡为他理好衣冠,期待道:“三哥终于要将三嫂接回来了。”
郑煜星默了一瞬,忽然勾过少女的肩膀,冲她挤眉弄眼:“这嫂子来之不易,你功不可没,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接?”
郑芸菡愣了一下,笑着点头。
“要!”
她这么一凑热闹,有人就坐不住了。
温幼蓉指着丈夫和几个堂兄弟:“多我一个也不多呀!”
别说温幼蓉,就是郑芸菡都不适合跟去接亲,可郑煜星百无禁忌,大手一挥:“都去!二嫂,记得带上你山水二部的精英,我觉得今日这池家大门,不太好闯!”
事实证明,郑煜星非常有先见之明。
池晗双为了把场子搞大搞热闹,让全长安的人知道,她表姐秦蓁抢手的很,毫不客气的把史靳的人拉来守门,势要将觊觎表姐的痴汉子拦于门外,不给够红包不要想进门!
郑煜星原本很感激池晗双,但此刻,他只想拧她的天灵盖
。
池晗双本就会玩,这障碍拦从大门口一路设到新娘子的闺阁门口。
郑煜星大伤初愈,除了不能多饮酒,已经吃了蘸酱油的甜果酪,唱了女腔,作了饱含深情的催妆诗,趴在地上手脚并用过红线阵,就差跪下来给池晗双磕头了。
郑芸菡看不下去,深情姐妹的立场瞬间崩塌,她撸起袖子与池晗双对阵。
池晗双岂会让她,笑眯眯的说,谁也不能替,哪有躺在床上睡一觉就能娶到媳妇的,今日这些设障,他一个都跑不掉!
郑芸菡急的小脸涨红,最后使出杀手锏,跳起来高呼:“三嫂!有人欺负三哥,你快出来替他做主呀!三嫂!三嫂——”
温幼蓉非常乐于看到郑芸菡和池晗双的友谊崩塌,为了彰显自己与她的深情厚谊,她立马跟着一起喊话:“三嫂,快出来呀——”
郑煜澄飞快把她拉回来,也想给她跪下了:“那是你弟妹!”
温幼蓉眨眨眼,扭头又喊:“弟妹!你开门呀!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呀!”
喜房内,秦蓁一身嫁衣,娇容妍妍。小金氏拿起盖头,含泪笑起来。
“他来接你了,走吧。”
秦蓁眼眶泛红,轻轻点头。
……
秦蓁原本以为,这一日的所有事,都足够她铭记于心一辈子,可当她坐在遍布喜红的新房,耳边源源不断的贺喜声和欢笑声一一消去,只剩这一室寂静陪着她时,她才恍惚这一日已经快要到头。
明明对镜梳妆,听母亲碎碎念道出嫁事宜,好像还是眨眼之前的事。
门被推开,仗着有伤在身的男人,轻松逃过宾客的灌酒,精神奕奕的走进来,他的嘴角像是被人提了线,怎么都压不下去,依着喜娘走完最后的礼,他忙不迭将所有人赶出去,毫无仪式感的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那动作,跟开酒似的。
秦蓁作为新娘子的紧张和期待,在他狂喜的俊脸在眼前放大的瞬间,消去大半,她甚至想把盖头盖回来,揪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搞错了!再来一次!
然而,没等她这样做,郑煜星真的去开酒了。
那坛武陵桃源酒,他小气巴拉,一滴都没分出去,藏在房里,等着这一刻。
“阿蓁,这个,是我们的合卺酒
。”
男人撩起袖子,动作利落的装了一壶,斟上两杯,诚意满满的递过来。
秦蓁看着满脸写着高兴的男人,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旧事,她双眸含波,温声道:“不是不能喝酒吗?”
郑煜星坐到她身边,认真的看着她:“这个不一样,一定要喝。”
秦蓁轻轻抬眸,恍惚间,面前一身大红喜气的男人,坠入了记忆的熔.炉,慢慢变成了那个她遗忘很久,却一直在努力追忆的少年。
夕阳之下,他教完所有马术,背着她渐行渐远。
小小的少女看着那道背影,大声的问——
“以后……我能来找你吗?”
等我实现自己的目标,我能来找你吗?
少年没回头,背着她挥手:“哦——来了请你喝酒。”
她走过春夏秋冬,千里山水,还是来到了这里,走到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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