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桐一直看着她离开,像是在送别这个人,也像在送别以往的情谊。
四下重归宁静,郑煜堂转身就走。
舒清桐忽然转向他,平静点破:“那首诗是你写的。”
郑煜堂驻足,背对舒清桐微微侧首:“舒姑娘说什么?”
舒清桐对着他的背影摊开手掌,亮出捏成团的笺纸:“义卖开始之前,有人给我送来这个,又道义卖有意外,需有心理准备。这张写了情诗的笺纸本该在佛经中,是你换下来的,那首替代的诗,也是你写的。”
郑煜堂转过身来,一副静候下文的样子。
舒清桐握着纸团放下手:“商怡珺与我交好,我俩连习字先生都是同一个,从前玩闹时,也会模仿对方字迹;相比之下,郑大人只凭着我手抄的佛经,便对字迹要领融会贯通,我很佩服。”
其实,更好的是那首诗。
郑煜堂笑了一下,缓缓道:“曹府宴上,小妹不知安阴为人无意冲撞,是舒姑娘仗义相救,算起来,在下只是还了那一次的情。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舒清桐想,原来是帮妹妹还人情的。
她朝他迈两步,两人距离拉近:“我帮令妹一回,郑大人以诗相助,足以两清。”
她轻轻抬眸,清辉月色融入眼中,氤氲出别样的艳色:“可方才拦我那一下,若为还情,好像也多了,反倒是我欠着了。”
因站的近了,郑煜堂微垂眼帘看她。
月色的冷与烛光的暖融在一起,冷艳之下亦有柔情涌动,她身上的香气与安阴浓郁霸道的味道全然不同,似一株月色下悄然绽放的幽昙。
郑煜堂眼神先动,别开目光望向花圃:“因为没有必要。”
舒清桐理解成:她没必要觉得欠他情。心想这男人果然又冷又硬,一如当日在书社里偶遇时的样子,但凡有妹妹一半开朗柔情,定会比现在可爱。
却听他道:“她心中积怨已深,方才你若划下去,恰好证明你真的觉得自己亏欠她,而她的不甘和委屈都有了最正当的出处,她会彻底将自己当作受害者,那些情绪不仅不会消失,还会变本加厉。今日她因过往委屈要你还一道疤,来日所遇但凡不顺,仍会将你当做一切不幸的源头,然后理直气壮的再要你一条手臂,一条腿,甚至一条命。”
“当日侯府寿宴时,舒姑娘还挺巧言辩解,怎么到自己身上,反倒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她声称不曾逼着你做什么,却是给你设好陷阱,让你在不知全情前提下自己跳下去。那你又何曾按着她的脑袋,逼她去受那些委屈了?”
“叫她活的憋屈的人并不是你,给她委屈的人也不是你,你歉疚什么?”
舒清桐心头一震,反应过来“没有必要”指的是她没有必要还商怡珺那一下。
郑煜堂瞥一眼她的手臂,负在身后的手指尖轻颤,不由得想起握住这截玉臂时的触感,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他局促压下这诡异的心思,涩声道,“天下之大,何愁无知己,惯得她如此行径,纯属你自作自受。”
舒清桐今日的心情当真不算好,若非皇宫重地,她兴许还要抱一坛好酒大醉一场痛快发泄。她想,换了其他人见此情景,多会好言相劝,频频开导。
不会像他一样,句句尖锐,似无数小针刺在心间柔软处,细密刺痛,却又让人清醒。
舒清桐低笑两声:“你说得对,早该摊开了说,是我自作自受,把她惯的。”
话语间眉眼一转,盯住他:“郑大人在此事上参透深刻,莫不是从前也同谁交恶,痛失友人?”
郑煜堂稳住心态,再不看她的眼,回答似是而非:“关系交恶也好,交深也罢,若都是失去挚友,也无差别。”
不等她再开口,郑煜堂抢先道:“舒姑娘离席多时,不便再多耽误,走吧。”
“且慢。”
郑煜堂俊眉微蹙:“还有事?”
舒清桐眼眸微垂,努力让神情表现的自在些,少顷,她将手伸入外袍,在衣裳里扯拽什么。
郑煜堂几乎是立刻背过身去:“你干什么?”
她抬眼一瞄,意外从这个沉稳冷静的男人身上看到几丝慌乱,忍着笑道:“转过来吧,不是什么不能看的。”
郑煜堂蹙着眉慢慢回头。
她竟从身上扯出另外一本手抄法华经。
舒清桐掂着经文,轻轻一抛,又稳稳接住:“今日义卖是以镇远将军府为名义,未免出意外,我准备了两本佛经,就是怕原本献上去的出什么岔子,打算在开卖之前替换以保万全。没想有郑大人出手相助,它派不上用场了。”
舒清桐走到他面前,改为双手奉上:“若大人不嫌弃,权当方才那一挡的谢礼。”
郑煜堂指尖轻动,并未去接。
舒清桐又道:“若不愿收下,定是觉得礼薄,也罢,我再想点别的。”然后作势要收回。
“不必。”郑煜堂这一次没有犹豫,伸手去拿,刚要碰到,舒清桐又捏着经书一躲,目光平添几分狡黠:“最后一个问题……”
郑煜堂觉得她问题有点多,耐着性子:“嗯?”
舒清桐上下打量他,头微微一歪,发间珠钗流苏轻晃,揶揄道:“那件小衣——哪里来的?”
郑煜堂眼尾一挑,撞上女人眼中隐晦的试探,心觉好笑,不答反问:“既已猜到,又为何那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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