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一怔,讪讪道,“这……你倒是第一个问这问题的。”又道,“大约……唔,也许……”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无需一定回答。”洛金玉道。
沈无疾“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洛金玉自己却又分析了起来:“若是许多人一起去,都沾染上恶龙之血,会全部也都变成恶龙吗?按照这个故事的逻辑,似乎是这样的。难道,早就有人知道了这个因果,所以有那不合常理的决定,每次只让一个人去?可那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城镇之中,早就有人与恶龙势力勾结沆瀣了吗?”
洛金玉不由得黯淡又愤慨,悲然叹道,“不过一个话本故事,竟也有如此曲折复杂的内涵真相,可见人性之贪婪善变,不守初心,长久以来便有之了,至今未改,世间千百年来,竟是重蹈覆辙,无新事可言,真是何其可悲!”
沈无疾:“……”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举一反三吗?
好容易等洛金玉从这屠龙者的故事中脱身出来,他又道:“无疾,我知你的意思,若此事牵扯进喻阁老,他乃三朝元老,又如此善于隐藏,或许我很难有十成把握能顺利揭露养孤院一事,皇上那里也会有许多顾虑。可是,我总要试一试,才好真正下结论。”
沈无疾一怔,随即无奈地摇头叹气,道:“咱家的祖宗哎!你……你可没知道咱家的意思!”
洛金玉疑惑道:“那你是怎样意思?”
“唉……”沈无疾道,“咱家不是说你难以扳倒喻阁老,是说,若你来做这事儿,外人会怎么说你?”
洛金玉坦然且不假思索地道:“说我是以卵击石的书呆子,说我不自量力,恃才傲物,被捧得忘乎所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早晚跌个大跟头,若不知收敛,且看看史上许多例子,有几个得以善终的。”
沈无疾:“……”
你、你竟都还能倒背如流了!看来你也不是不知道别人总怎么说你的嘛!
他哭笑不得,半晌,道:“却比这更严重,更能‘杀人诛心’。”
沈无疾抓过洛金玉的手,揣在自个儿的怀里,望着他,道,“他们会说你忘恩负义,说你欺师灭祖,说你是白眼儿狼。若是你说的那些,也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可若是说你这些,对你们读书人而言,岂不是再重不过的詈骂了吗?”
接连数朝,直至如今,都极尚儒学之风,很重师生父子夫妻等礼仪,子不能逆背父亲,学生不能逆背先生,妻子不能逆背夫君。
就连春闱科举等选官之时,除了应试成绩外,也要综合考察试子的品性风评,甚至于祖辈名声。
这既是当年洛金玉孝子之名多为时人所闻的原因,也是沈无疾执意要将他是洛阳山之子的事广而告之的原因。
如今,洛金玉入朝为官,若他明晃晃地与君太尉作对,倒是绝不会有人说他什么,或许,还要称颂他为母寻仇。
可若他与喻阁老作对,这事儿的风评,可就大不一样了。
无论喻阁老是否当真有指使家人下属贪贿养孤院财物之事,只要他做的不是叛国灭祖这类严重大事,那么,洛金玉一旦反咬他一口,世人都必然要说洛金玉的不是。
届时,喻阁老固然也有错处,可洛金玉这等“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白眼儿狼,难道就是对的吗?
就是不说师生礼仪,只说自古以来,中原人便极讲“人情”。
此事就从人情而言,洛金玉都绝说不过去!
退一步而言,就算洛金玉这次真胜了喻阁老,又何尝不是“输了”?
他输掉的,便是日后前程。
面上,或许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日后,谁敢帮他升迁?只要一想起,喻阁老可是冒着和君太尉结仇的风险帮他翻案过的,仍被他那样对待,那自己帮他升迁,可没好处,说不定将来还要被他咬一口。
就算这也罢了,有沈无疾帮他,可以不在乎其他官员。
可皇上那儿呢?
皇帝会不会也和其他人想得一样呢?
沈无疾极为耐心地将这些道理都掰碎了,温言一句句说给他听。
洛金玉认真地听完了,只问一句话:“这些与我何干?”
沈无疾:“……”
“我读书为官,是为百姓社稷谋福祉的,不是来钻营升官,厮混人情场面,呼朋唤友,结伴成群的。”洛金玉站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若我是为这些而来,我又何必寒窗十年,不如混迹市井之中,斗鸡打狗,吃喝嫖赌,必然身旁不少‘同伴’。”
沈无疾无奈道:“可是,若你早早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将来又如何为百姓社稷做更多、更大的好事呢?古人有言,正所谓韬光养晦……”
“我并非不懂韬光养晦,只是这与此事没有干系。”洛金玉眼神澄澈,且又坚毅,看着他道,“韬光养晦是指我此时没有能力,因此蛰伏隐藏,以待时机。可我此时有能力做那件事,只是做了之后,或许会有不利于自己的结果罢了。
再如你所说,我早早断送前程,就不能将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那么我且请问你,这件事我不做,未来我有新的前程,我就能做了吗?”
沈无疾正欲开口,洛金玉忽然一笑,却笑得有些轻蔑,并非轻蔑沈无疾,而是轻蔑这等欺骗了世人无数的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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