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这自个儿饱了的, 便就不理饥汉的苦, 充当王母法海,叫展清水少去骚扰人家何方舟。
——忒不要脸!
你自个儿骚扰人家洛金玉的时候, 可有这冠冕堂皇?
呸!
打小见识着沈无疾带自个儿于绝境中翻天的本事, 多年来, 展清水以沈无疾马首是瞻,沈无疾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嘴上偶而会斗, 心里其实不少崇敬信赖。
两人年岁相仿,不论性情——这一般人轻易赶不上沈无疾那乖张性情的程度——只论平日行事手段, 言辞举止,展清水有些下意识的模仿,外头人甚至背地里议论展清水就是个“小沈无疾”。
可事涉追爱之事——
或者,可以说,恰恰是关乎追爱一事,展清水一则是自个儿发自肺腑,另一则, 同样有些学沈无疾。
怎么说,沈无疾他竟真死缠烂打成了和那洛金玉的好事……
是洛金玉!还不是其他岌岌无名之辈,或是攀附权势之徒,是洛金玉!那个认死理儿的洛金玉!
嗐,这事儿怎么看,都不比沈无疾从无权无势的小宦奴翻身做成司礼监掌印太监容易。
听(沈无疾得意洋洋炫耀地)说,沈无疾他爹竭力阻拦,可洛金玉竟说出了一番常人想都不敢想、也很难想得到的话,死活不肯离,回头还怕沈无疾难受或担忧,拼了命的想法子安抚沈无疾,说得上是“百炼钢”成绕指柔,春日里的水都没他暖和温柔,那张对着皇上也倔强死硬、说得人心头冒火却又不敢回击、也回击不了的嘴,竟在私下里对着沈无疾说尽了肉麻的甜言蜜语……
展清水倒也想怀疑那些叫人生妒恨的甜言蜜语是沈无疾无中生出来的。
可人家洛金玉文采斐然,说起肉麻话都是引经据典、修辞化用。
沈无疾和展清水转述起来时,偶而还得自行附带许多阐释,否则展清水轻易都不能感受彻底其中之绵绵情意。
以沈无疾自个儿的水准,料是想编也很难,大约比他能追上洛金玉还难。
——这就更令人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啦!
展清水日日听沈无疾炫耀,自个儿却只有个冷被窝和四面白墙,夜里的烛光都像鬼火,叫他越发心痒难耐,本来也想着自个儿是太监,不能忍也得忍受的孤寂,此刻全不是回事儿了。
那沈无疾也是太监,他就过得那样好!
沈无疾都能追上洛金玉,凭什么我展清水追不上方哥?
沈无疾比我脾性乖僻万倍,方哥脾性比洛金玉温柔万倍……
你大爷的,凭什么!
于是,方才有了展清水重燃希望,火力旺盛,比起以往越发频繁地往东厂跑,试图模仿沈无疾之死缠烂打,成就自个儿与何方舟的一番好事——却被何方舟烦不胜烦,找沈无疾告状的事儿。
沈无疾其实哪能不知道展清水那点子心思,他倒也不是真自个儿饱了就要叫别人饿着的性情,他本就是个护短的,可无奈,两边都是“短”啊!
展清水与何方舟都是他胜似亲兄弟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谁是外人,他能偏谁?嗐,也是难。
他只能尽力一碗水端平,一面安抚着何方舟,说多给展清水弄些公务事儿忙,好叫展清水没闲工夫成天往东厂蹿;一面又下定决心,若展清水忙完公务还能瞅空往东厂蹿,那自个儿就睁只眼闭只眼,绝不多说展清水。
若何方舟再来抗议,自个儿也有话应对:咱家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你总不能叫咱家每日捆着他吧?你若能捆,你自个儿捆去,咱家当没看见,绝不找你东厂麻烦,行不行?再不行,咱家也没法子,你说怎么办?杀了展清水吧?嗳,也行,你自个儿动手,咱家仍当没看见。
只是沈无疾的盘算,展清水也没看透,只看到了他给自己找事儿这一着。
当然了,展清水看不透也是正常的,因为沈无疾给他的公务确实很多,多到寻常人很难忙完还有空干别的。
——对此,沈无疾也理直气壮:咱家的公务从来都比这还多,咱家怎么就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当时咱家可是每夜里睡不够俩时辰,挤着时间来的。
若展清水不行,要怪就只能怪自个儿没用了,或是怪自个儿不够心诚。
哼,当讨个媳妇儿容易?
总之,就这样了。
展清水正愤愤然地埋首于沈无疾给他“穿小鞋”堆积的漫天公文之中,忽然听得门口喜福恭敬叫了声“何公公”,抬头一看,急忙搁下笔,起身迎上去,喜笑颜开道:“何公公,今儿什么风将您吹来了?喜福,快奉茶来!”
“闲话无需多说。”何方舟的神色却极为严肃,问,“沈公公在吗?”
展清水见状,心知他有正事,便也不蛮缠,正色道:“他在皇上跟前侍候,你若有急事找他,我让喜福去叫他。”
“想法子请沈公公赶紧回来一趟吧。”何方舟点头,“我有要紧事找他。”
喜福得了令,急忙小跑着去了。
展清水也不顾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位司礼监大太监们在,殷勤跟在何方舟屁股后头转。
若非是急事大事,又顾虑沈无疾这时候在宫中当值,不好走得太远亲自去东厂,何方舟哪能愿意来司礼监——他对司礼监别的都没意见,就是不太想见展清水。
何方舟对展清水也不是有多少不待见,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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