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生:“……”
明庐:“……”
沈无疾一个人闹,也就罢了。
他还拖家带口地闹。
那西风前日里掉池塘里,其实确实也没什么大碍,他打小会水,池塘水还浅,上来后洗个热水澡,喝了碗姜汤,吃了几个鸡腿儿,啥事没有了。
于是他就闻着声儿过来,“不记前仇”地帮着他干爹一起嚎,求老太爷别拆散他好端端一个完整的家,叫他又成了只有一个爹的单亲孤儿,与他爹相依为命,伶仃孤苦……
明先生:“……”
听那俩人嚎还不算,被沈无疾指桑骂槐的那条狗也闻声而来,它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主人在那嚎,似是受了天大的欺负,遂仰起脖子,汪汪的跟着叫了起来。
明先生:“……”
明先生好容易等他们一大一小一狗冷静下来,刚要说话,见沈无疾抱着西风,西风抱着狗,一副凄苦无助的模样,不由得又语塞。
半晌,他长长叹气:“你……我知你吃了许多苦,可这是咱们家的事,怎可连累子石?”
洛金玉急忙道:“先生,我——”
“你不要说话。”明先生道。
洛金玉:“……”
虽如此,洛金玉却难得顶撞一回。
他不听话,跪在先生面前,坚定道:“我知先生是为我着想,可我已与无疾成亲,我娘说过,洛家未有和离先例。若未曾相知相许,便不会成亲,既已成亲,便没有再离的说法。”
明先生怒道:“那你洛家可有两个男人成亲的先例?!”
洛金玉噎了噎,叩头道:“先生,唯有此事,学生绝不听从。若先生执意让学生与无疾和离,父命难违,师命难违,学生只能同意。”
闻言,西风急忙就要说话,却被沈无疾眼疾手快给捂住了嘴,示意他老实待着。
洛金玉说完那话,明先生脸色尚未来得及一松,便听到了下一句话:“学生此生亦不会再娶,无论男女,学生此生只认一人。”
“你——”
“学生是死心眼儿,是木头,是石头,不光先生与师哥这么说,无疾也是这么说,想必许多人都是这么说的,你们并未说错,学生便是这样的人。无论是面对其他的事,还是对待情爱,学生皆是如此。”洛金玉平静道,“先生不过是觉得,学生与无疾在一起,不会有子嗣,可若先生如今不让我们在一起,学生亦同样不会再有子嗣,又是何必。”
“子石!”明先生重重拍桌,叹道,“你这糊涂虫!你洛家要绝种了!”
“敢问先生,这世间何家何族,敢说自己从未绝过种?”洛金玉仍跪着,却抬起头来,直直看着明先生,道,“所谓‘绝种’,又究竟是何意思?”
明先生一怔。
“世间多有天灾人祸,人命脆弱,轻易就会失去,一家一族,甚至于一村一镇,若要灭亡,只需一场瘟疫,一场地动,一场旱灾,一场水涝,一场战乱屠杀。”洛金玉道,“再者说,何谓‘种’?”
明先生:“……”
“请先生回答我,何谓‘种’。”洛金玉再问一遍。
明先生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许久才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先生曾说,世事若不知其然,便不会知其为何不然。”洛金玉道,“不知所谓‘种’,又哪来所谓‘绝种’?”
明先生:“…………”
许久,明先生道:“你身上血脉,便是你的种。”
“人人皆流着血,没有人的血不是红色。”洛金玉道,“学生不认为这能用以区分什么。”
明先生冷冷道:“好,你既要将诡辩用在我身上,我今日就与你辩。人人的血皆是红色没错,可你父母生你,你就长得像他们,怎么不像我?”
洛金玉问道:“学生听闻世间不难找到并无关系,甚至于天南地北,却相貌仍然极为相似之人,若以先生所言,那这两人,也算同‘种’了?这或许一时难找,那反过来说,寻常人家兄弟姐妹间,有相似的,也有从相貌到性情皆截然不同的,难道,他们就不算同‘种’了吗?”
“……”明先生想了想,道,“不论相貌,也不说血液……”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道,“而是根骨天资。且说你自幼聪慧,与祖上书香传家离不了干系,与你爹娘离不了干系,叫你生下来非愚笨之辈。而你的孩子,自然也与寻常乡野村夫的孩子起始便不一样。”
“学生不敢苟同先生此论,”洛金玉道,“自古以来便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朝覆灭之后,前朝皇亲贵戚亦可沦为农夫斗民,前朝农夫斗民,说不定就是本朝开国元勋,那究竟他们的孩子是何归属?譬如明太|祖朱元璋,他祖上世代耕夫,难道他不是他爹娘的亲儿子,而是某位皇家贵族的亲儿子?再譬如秦二世而亡,胡亥荒唐昏庸,难道他不是始皇亲儿,而是赵高的亲儿?”
明先生:“……”
洛金玉停顿稍许,垂眸道:“学生冒昧,明家亦是书香世家、诗礼传家,可明先生两位儿子并未传承到些许文采,他两人皆厌学,一个看到字多头疼,爱好逃学打架,一个只会写打油诗,总无理取闹,好像没比您言语间所看不起的乡野村夫的孩子的起始好多少。”
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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