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庐不解:“怎么?”
“这就能说到我和他们认识了。”何方舟道,“我那时也在火坑中。曹国忠爱‘培养’义子,其实就是训练死士,打小训起。他从各处见着了有潜力的小子,就会带回来,叫人养一段日子,粗略教些拳脚功夫,然后投入死人谷里。”
明庐讶异道:“死人谷?”
“这是我们胡乱叫的,其实就是处无名山谷。”何方舟解释道,“因里面到处是死人,所以就这么叫了。曹国忠把我们一个个放进去,每人进去时,会带着稀少的食物和必需的生存物品,除此之外,死人谷里不通外界,再没别的东西了。”
听到这里,明庐大约已经想到了后文,不由得面露惊骇之色。
他并非没见识的人,连他也露出这样的神色,可见此事委实骇人。
何方舟察言观色,仍然含着温柔笑意,道:“看来,明盟主也想到了。正如你所想,被放入里面的孩子们为了能够活下去,就要抢夺别人的东西。能抢到的最直接方法,无外乎杀人夺物。”
听何方舟说到这里,也很奇怪,明庐第一时刻想到的居然不是疑似自己弟弟的沈无疾,而是——何方舟。虽然明庐也知道,何方舟看着再如何端庄大方、温柔亲人,到底是提督东厂,内里自然有两把刷子,可把何方舟也放到那骇人听闻的死人谷里,明庐想着,仍然觉得很是怪异。
何方舟正要继续说,忽然听明庐问:“你也是一样?”
何方舟并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讶异看他,随即又笑了,温和道:“我也被放进了死人谷里,但没有急着杀人夺物,我大约是个异类,不爱杀人,只在山谷间四处躲闪。我的年纪比他们略大些,净身前家中是乡野行医的,自小随父母学了些山间采集之类的本事,比起他们,或许要占些便宜,至少糊口不成问题。起初别人也没在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好像都将我当大夫了,偶然遇见了,竟给我几分薄面,不对我下死手,我拿草药换命亦可。想想也有些滑稽。”
明庐叹道:“那曹国忠倒是在你身上失策了,他怎么想到把你放进去的?”
“谁知道呢,凑巧的吧,曹国忠也放了不少人进去,难免出些岔子,错放了咱家这样的。”何方舟笑道,不欲多说自己,又说到了沈无疾的身上,“我在死人谷里遇到无疾的时候,他正奄奄一息,据说是被同伴给偷袭了——他与人说好结伴抵御其他人,可不料背后中了刀子。清水死活拖着他躲起来,也不知从哪听说我这个异类,到处找我。
也算他们命不该绝,找到了我,二话不说,清水跪下就砰砰磕头,求我救他朋友。我在那死人谷里还未见过这样的,没趁人病要人命就不错了,还冒着危险带个累赘四处找大夫,着实令我惊讶,又有些感慨,就尝试着救了。不过,还是得算无疾自个儿命大,毕竟我也就是个半吊子大夫。绝不是咱家谦虚,那次能把他救回来,只能说是阎罗王懒得收他罢了。”
明庐道:“原来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你们感情如此深厚。”又叹道,“我听出来了,沈无疾还真是命大福大,先后遇你和那位展清水公公两位贵人。”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何方舟却道,“咱家不说了,清水恐怕不会认,在他看来,他和无疾不过是相依为命的两个孤儿。其实,那样的情境下,逼得孩童少年也能成杀人恶魔,哪来无缘无故的忠义情意?也是无疾一开始对他和其他人厚道,他自述当时年幼,良心未泯、识人还不够清楚深刻,因此胡乱感动,导致行差踏错,救了姓沈的一命,注下此生最为后悔的弥天大错。”
后面那句话自然是说笑的,谁也听得出来展清水是胡说的,明庐和何方舟都笑了起来。
明庐哈哈道:“看来这位展清水公公如今也被沈无疾气得够呛。”“谁能不被咱们这位沈公公气到呢?”何方舟摇着头,又是慈爱,又是无奈,与明庐再度碰杯喝酒。这回,是明庐抢着提酒为两人倒酒。
何方舟看着他倒酒,道:“再往后,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无非是我仗着他俩,成了那一批里最后活下来的三人之一。出来后,曹国忠分别给我们三人安排了各种去处,又磨练许多年,更大些,就去了东厂做事。
无疾表面上比谁都积极立功,暗地里,却有不少自己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人方便的事儿干得不少,连我们都瞒着。我也是与他日夜相对,总一同做事,方才无意中察觉到了端倪。说来惭愧,我向来胆小,怕他因此惹了祸端,还委婉劝过他,他左耳进右耳出,仍做他自己的。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虽没那好心思,只想明哲保身,可到底兄弟一场,真能看着他死?只好被迫上了他这‘贼船’,尽力给他兜着。”
两人又喝了一口酒,何方舟道,“再往后,他就不知道怎么的,垂涎上了洛公子。”
明庐:“……”
何方舟笑着问:“怎么,觉得咱家用‘垂涎’这词儿是不是很准确?”
明庐也忍不住笑了,没说话。
何方舟道:“别说明盟主你了,就连我们兄弟几个,都觉得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若惦记别人也就罢了,可这洛公子的大名风骨,出去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不可能的事儿。”
明庐也不是天真之辈,虽听何方舟自个儿嘴里埋汰沈无疾,他也不至于傻得跟着附和,只是笑着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