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被巨大的落石压碎半身,它们也不曾放下手中的兵刃。被埋葬在过去的亡灵不知痛苦为何物,只会直接扯断自己的身躯,拖着半截残损的身体向生者发起攻击,嘴里发出活人们听不懂的嘶吼。
那或许正是远古战士生前的战吼。它们的躯壳早已湮灭,但世界蛇看到并记住了它们的死亡,在离别之时将这些亡灵带回了现世。
而在这诡异的鏖战中,海格也开始像萨缪尔和克洛伊那样,看到一些来自古战场的幻影。
进攻的号角响起,面目模糊的战士高吼着冲向面目模糊的敌人,他们相继倒下,相继死亡,暴露于野的尸骨是鸦群的盛宴,流出的鲜血汇成溪流,却无法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浇灌出一草一木。
为争夺水源、粮食、土地、人口,为证明继承的正统性,为了将宗教的“福音”传向四方……野兽自然离不开争斗,但只有人类如此擅长编排名目,扛着精致华美的大旗向同类举起屠刀。
“快走!”海格砍下一颗亡灵的头颅,将救下的教警用力推向圣殿大门狭窄的缝隙。
身经百战的审判官迅速环视四周:仍有半数战场亡灵在混乱中本能地收割生者的灵魂,而他和萨缪尔带到古圣殿的人已折了三分之一,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都是巨大的损失。
他不像世界蛇,做不到对人类的死亡冷眼旁观,哪怕是他一度憎恨到无以复加的萨缪尔。
不对——海格看清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和萨缪尔恩怨两清意味着看对方殒命于此,他宁可把这笔永远算不完的糊涂账留下。
他不是圣徒罗兰德,无法放任自己在意的人留在大门的另一头,更何况当年的索尔缇并未因此而死。萨缪尔要是留在这,却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因圣器而死是萨缪尔自己的想法,海格也不会让他如愿。
跨过横亘二人之间的多年恩怨,跨过古圣殿里冰雹似的碎石与冰碴,踏着刚积起的薄雪,海格再次抓住了失魂落魄的萨缪尔。
异端审判官一手紧紧拽着托雷索族长的衣领,一手握剑,强行拖着他闪过天坑边缘坠落的石块,不顾一切地冲向古圣殿唯一的出口。
沾着托雷索之血的布条不知何时已被划落,海格也成了战场亡灵的攻击目标,身上厚重的铠甲很快被砍出不少豁口。在某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不知它们在与活人厮杀的时候,是否会想起真正的战场呢。
可无论这场死斗的结果如何,它们都不可能离开古圣殿,只能留在这里,与守墓人一同被大地埋葬。
而海格必须把萨缪尔活着带出去。
战场亡灵抡起巨斧,从侧面向自己袭来时,来不及多想,海格一个转身,将萨缪尔朝着大门的方向撞了出去。
亡灵手中的巨斧没有砍穿审判官的重甲,但这沉重一击直接打破了海格的重心。他登时摔倒在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压作一团,痛得几近神志不清,握得发烫的宽刃剑也脱了手。鲜血逆着喉咙直往上涌,很快溢出了口腔。
被海格用肩甲撞飞的萨缪尔从地上爬起,回头望去,只见海格趴在不远处,嘴边鲜血直流,不省人事。
高大的战场亡灵手持巨斧,正要向海格砍去。它眼中燃烧着幽幽蓝火,在阴冷的古圣殿废墟里显得分外恐怖。剩下的几个亡灵也正向失去意识的海格靠近。
那把锈迹斑斑的战斧随时可能落下。
——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们得离开这里。
——等我们离开圣殿,叫我把你千刀万剐都无所谓,可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
倒在那里的异端审判官曾是萨缪尔的棋子,是最重要的盟友,也是他最无法坦然面对的人。
萨缪尔知道海格有多恨他。就像混入教团后利用战友们的信任,萨缪尔也利用过这种恨意,好让命运的锁链将他们捆绑得更加牢固。可到最后,他们谁都没有跳出彼此的漩涡。
海格的血唤醒了萨缪尔。
了却了缠绕多年的心事,他本没打算活下去,可为了海格,他愿意挥剑。
一度黯淡的碧绿双眸再次燃起迟来的杀意。
伤痕累累的教警们本已跑出了圣殿,见状又马上回过身去,再度握紧手中武器,准备冒险救出审判官。
身后的佣兵正焦急地大喊。他们为胡塔效力,自然优先考虑萨缪尔的生命安全,可萨缪尔不打算分神去听。
自己惯用的马刀落在了壁画附近,身上只剩一柄半尺出头的短刀,对面却还有五六个战场亡灵。虽行动略显迟缓,考虑到它们的铠甲和武器,恐怕要比一般的无光者难对付。
即便如此,萨缪尔也只有一战。
他反手拔出短刀,以迅雷之势冲向敌人,快得教警和佣兵只能看见一道黑鸦般的残影。
第一个目标是手持巨斧的家伙。萨缪尔手中短刀一横,将它逼退半步,巨斧重重锤在离海格的头颅不到一尺的地方。
紧接着,萨缪尔就地一滚,躲开另外两个亡灵的攻击,顺手抄起海格掉落的宽刃剑,向上一记格挡竟直接砍断了战场亡灵手中的长剑。削断枯木般干瘪又意外坚硬的脖颈时,剑锋与颈骨相撞,发出直达耳膜的铮铮烈响。
这就是托雷索现任族长的战斗姿态。
在落石、冰挂和雪花间,托雷索的剑舞就像是席卷一切的疾风,凶悍、凌厉、飘逸,又带着以命相搏的决绝与悲壮。即便是被激怒的状态下,萨缪尔的剑招依旧精准流畅,令人忘记他手中所握并非轻便的弧刃马刀,而是海格那柄带注铅配重球的宽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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