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是高贵的、美丽的、富裕的自由之城。这里没有奴隶,只有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自由民。”这是二百年前修订的最早一版城邦正史中的文字。
当然,这并不是修史者蓄意而为的黑色幽默。早在建城后的第一次市政厅会议,玛伦利加就明令禁止了奴隶贸易,也不允许蓄奴,这和其他商业城邦很不一样。
耐人寻味的是,这么做的原因除了确保道德“无暇”,还有另一层动机:奴隶只需一次买断,而不用持续提供报酬。一旦开了口子,以利为本的商人必会大量引入奴隶,这将给劳动力市场中的自由民带来很大威胁。
——银湾塔杂记·城邦政体与市政厅会议
“他们赏金猎人跟抄写员明明是一伙的。”
帮派成员无意中透露的消息令路易斯通身一震。
路易斯对已经腐化的赏金猎人协会毫无留恋,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抛弃“赏金猎人”的身份。正好相反。越是看清协会理念走向破灭的过程,他越是执着于赏金猎人的精神本源。
善恶是非的判断未必适用于所有人,但现在看来,这位绰号“抄写员”的掮客显然犯下了不少恶行,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个把活生生的人当作商品的禁药贩子,其行为连地下帮会都感到不齿。
赏金猎人若是和这种人勾结,也理应面临严厉的指控。
所以,路易斯急切地追问:“你说什么?这个人和赏金猎人有来往?”
因为刚被更年长的干部制止,那名心直口快的帮派分子没有说话。
又有人低声咒骂:“还是尽早滚吧,我们这不欢迎赏金猎人。”
“我们跟其他赏金猎人不是一块的,并不认识这个抄写员。”艾德里安为路易斯和自己辩驳。“刚才也说了,我们无意干涉黑牙帮的事务,只是受人之托,来此调查一些事情。”
路易斯使了个眼色,示意艾德里安把对话的工作交给自己。他料定独臂格伦是唯一能够管事的人,也只有他还存在对话的余地:“你是黑牙帮的头领,有些事我必须直接和你说。”
格伦谨慎地观察着两位不速之客,似在评估是否有进一步沟通的必要。
为取得对方的信任,路易斯直接自报家门,反正他的身份在玛伦利加并不是秘密:“我是路易斯·科马克,现在已经离开了赏金猎人协会,与其他同行再无瓜葛,和你们杀的人也没有什么利益关系。”
听到路易斯的名字,格伦的表情马上变了,竟有几分肃然起敬的意思:“你就是科马克?”
站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艾德里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开始思考独臂格伦态度转变的原因。
在这之前,路易斯和黑牙帮应该没有打过交道。但从格伦的反应看,他似乎对路易斯早有耳闻,且抱有相当正面的印象。
路易斯说过,他不受其他赏金猎人待见,反倒是普通市民会对他保持基本的尊重。独臂格伦大概不能算作“普通市民”,但这份尊重同样有着独特的分量。
头领态度的转变也影响了其他帮派分子。他们面面相觑,虽然未必理解其中缘由,但至少没再用粗俗的话语催促路易斯和艾德里安离开。
独臂格伦让自己的手下暂时回避:“你们先到外面望风,我们要谈一些重要的事情。”
等到最后一名帮派分子走出抄写员的家,并顺手带上房门,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路易斯、艾德里安与独臂格伦,以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刚才我的手下对你们很无礼,我先替他们说句抱歉。”格伦向路易斯和艾德里安二人微微颔首,其诚意并未因声音的低哑有所缺损。
路易斯摇了摇头:“不,我能够理解他们的愤怒。”
独臂格伦看着路易斯,苦笑道:“如果他们知道六年前那艘奴隶船是你救下的,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了。”
——六年前的奴隶船?
艾德里安敏锐地捕捉到格伦话中的关键词。路易斯没跟他提过这件事,但从时间点判断,那艘奴隶船也许和路易斯被协会驱逐有关。
果然,路易斯不动声色地瞥了艾德里安一眼,似乎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格伦在沙发边缘坐下,接着说:“那个最吵闹的孩子好像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他也在那艘奴隶船上,说是被家人卖给了人贩子,所以解放船只之后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留在海港区,我们也就收留了他。”
路易斯叹了口气:“他现在年纪也不大吧?六年前恐怕还不到十岁。”
独臂格伦无奈地点点头:“要不是你及时阻止了阴谋,那孩子可能会被卖到哪户贵族家里做娈童,这辈子也就完了。”
奴隶和奴隶贸易都是玛伦利加不能容忍的罪恶,原则上甚至不允许奴隶船入港停泊,因此这类船只都要绕开玛伦利加,寻找半岛上的其他城市作为中转站。但从格伦和路易斯的对话看,这样的罪恶曾经真切地存在于此,此刻还横尸在客厅里的抄写员正是这罪恶链条中的一环。
引起艾德里安兴趣的还有一点:路易斯曾经解救过一艘奴隶船,只是被拯救者未必能认出眼前这位颓废的赏金猎人。
路易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格伦说:“我没想到你对奴隶抱有如此深切的同情——玛伦利加的自由民传统根深蒂固,一直是利己主义占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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