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擅长观察旁人,也擅长让人为己所用。要让艾德里安听自己的话,她甚至不需要用太多手段。原因很简单:艾德里安自己就有着标准的“家族至上”的大局观,而在他心中,萨缪尔和索菲娅就是“大局”的控制者。
艾德里安知道,自己只是牵制家族元老的一枚棋子,是干扰玛伦利加其他势力的障眼法,是拉拢路易斯的诱饵。在市政厅会议上露面,多半也是为了侧面证实“萨缪尔病重”的消息。
会议上,除了露脸并回应众人的注目,他基本用不着说话,把所有需要发言的环节都交给了索菲娅。无论如何,艾德里安的出现至少堵住了一部分人的嘴。
只要是为了托雷索家族,艾德里安不介意继续当族长兄妹的“傀儡”。
但在服从之外,艾德里安有自己的打算,也有自己的忧虑。
在市政厅,除了那些骨子里透着金钱味的商人、神色傲慢的贵族、措辞和衣着一样考究的技术官僚,艾德里安还见到了赏金猎人协会的现任会长楚德,以及其他带有头衔的协会高层。
——是他们把科马克大师逐出了协会,还逼迫他对叔父和审判官下手。
出于对路易斯的关注,一想到这,艾德里安就有些气血上涌。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言行,表现冷静得令他后怕。
——你是托雷索家族的艾德里安,必须坚守应有的克制和矜持。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自我说服的话语,以至于险些因走神错过总督冗长的发言。
把注意力扭回会议前,艾德里安又忍不住想象起另一幅画面:路易斯还是赏金猎人协会的正牌会长时,又是一副什么模样呢?
在艾德里安到来的六年前,路易斯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艾德里安想起坐在灯塔上看的那场雪。
路易斯说,他已经习惯了玛伦利加的冬天,“习惯到觉得无聊”。但赏金猎人的生活通常不太平静,不说刀口舔血,至少会习惯危险的存在。相比之下,流转的四季和一成不变的城市风景的确十分寡淡。
——我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像科马克大师那样觉得“无聊”?不对,在这个问题之前,还有更基本的前提:我会一直留在玛伦利加城吗?
如果萨缪尔和海格一切顺利,成功找到古圣殿中的圣器,并用它给反复无常的灾变画上最后的句号,实现他们多年的夙愿,再安全地返回玛伦利加——到那时,艾德里安也就“功成身退”,大概会被召回鹤山庄园吧。
一想到这,艾德里安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他发誓绝对没有让叔父和审判官计划落空的念头,只是被“以后会离开玛伦利加”的可能性唤起了内心深处的不安。
艾德里安还想多看几场玛伦利加的初雪。
当然,最好是和路易斯一起。也不一定要在那座灯塔上,中心城区的钟楼,城外的瞭望塔,珍珠河上的拱桥……科马克大师自然知道哪些地方是赏雪的好去处,去问他就行了——艾德里安想。
市政厅会议结束后,艾德里安找了个借口,没有陪着索菲娅回飞狮公馆,而是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前去造访路易斯的家。
雪后的玛伦利加像是用白砖垒起的城。一路上,艾德里安看见了在雪地里打滚的小孩,用小推车将柴火运进城里的村民,露天市场上裹得严严实实、忙于叫卖货物的商贩。足迹和车辙将蓬松的积雪轧实,又绘出一片片深色的纹路。
路易斯给他开门的时候,艾德里安松了一口气——由于没有事先约定,他已经提前做好了路易斯不在的心理准备。
还是那间卧室,还是那套陈设。路易斯坐在木桌旁,很有耐心地等艾德里安说他想说的话。
“我参加了市政厅的例行会议,”托雷索家的年轻人语速比平常快,沾着些许与对方分享喜悦的兴奋。“索菲娅夫人把我介绍给了其他人。”
路易斯放下手中的陶杯,微笑了一下:“市政厅会议吗……真是令人怀念。”他指着桌上的另一只杯子,示意艾德里安别再过分拘谨。
他可是特意减少了茶中蜂蜜的分量。
艾德里安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其实还是甜了点,但他强行认为这比例正合适。
路易斯又问:“那你现在算是托雷索的家族代表了?萨缪尔和他妹妹真的很看重你。”
艾德里安有些不好意思:“大概不算,真正管事的并不是我。”
不用过多的解释,路易斯已经领会了艾德里安现在的定位。既然艾德里安自己没有意见,那他也用不着神经过敏似的重复双方都知道的事情。
不过,艾德里安接下来的话还是让路易斯倍感意外。
年轻人微微低着头,翡翠般美丽的绿眼睛却试探性地向上瞄:“大师,我想雇佣您当我的保镖。”
路易斯差点把嘴里的蜂蜜茶喷出来:“保镖?你的保镖?”
“我没有看低您能力的意思!”艾德里安连忙澄清。“只是这样一来,您就可以待在飞狮公馆,得到我们托雷索家族的庇护。”
只要和飞狮公馆缔结正式的雇佣关系,协会的人也许就不敢贸然对他下手了——艾德里安并不想让路易斯保护自己,恰恰相反,他想利用自己有限的权力保护路易斯。
虽然“庇护”的说法有看轻对方的嫌疑,但艾德里安还是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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