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瞧着他的确比去年回来时黑瘦了许多,想来在黄河边治水的确辛苦,叫李棠又多取了些进补的药材给他送去。
聂光裕容升工部侍郎,自然要摆下宴席庆贺一番。他在外地时已听说了,京中官员们屡屡上疏,称修建水利花费巨大,表面上看来这帮人是在为国家财政操心,实际上不过是想通过这事把他拉下来。还好今年黄河水位上涨未造成大患,否则就算陛下不追责,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是以这顿饭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敲打几个不老实的家伙。
散了席,聂光裕坐着马车,晃晃悠悠,醉意升腾。想起席间那些人的嘴脸,聂光裕便觉得可笑,叹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猛地刹住,马儿长嘶,车夫怒骂,聂光裕受了惊,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马车前头,一个醉汉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嘻嘻笑了一声,冲马车夫道:“好大的派头,你撞了我,倒反过来骂起我来!”
马车夫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新上任的户部左侍郎的车驾,容不得你造次!”
聂光裕有心说两句,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手卡住了一般。这醉汉身量高大,蓬头垢面,蓄着一部络腮胡。聂光裕瞧见他那胡须,想起一个人来。
听马车夫道出身份,醉汉这才清醒一些,连连作揖后退,拔腿跑了。
跑得远些,他放下心,趁着醉意唱起歌来,荒腔走板的歌声传到聂光裕耳朵里。
他唱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聂光裕手脚发凉,坐进车里。
到了聂府,妻子已领着两岁大的儿子等着他了。聂光裕瞧见两人,莞尔一笑,心头轻松许多,下了车把儿子抱起来,一家三口说说笑笑进了院子里。
到了半夜,聂光裕忽然又醒了过来。看着身旁熟睡的稚子,他忽然想起来,那谢杏村也有一子。
第二日,他放心不下,悄悄着人打听,谢杏村的儿子目下是否在京城中。听到谢杏村过世后,老娘儿子便带着家仆们回了老家,他才松了一口气。
穆丞相皱起眉头,问道:“聂侍郎打听这事做甚?”
江延书问道:“他与谢给谏是同乡或者同年不成?”
穆丞相摇头。谢杏村之死一直未查出凶手,只能做悬案处理,都已经快两年了,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陛下倒是年年都惦记着他,去年还叫宫里给谢杏村家里送了财物,可若是没办法为谢杏村一案昭雪,穆丞相又岂能安心。
“你陪我,咱们再去谢给谏出事的地方走走。”穆丞相叫上江延书,两人一起出了门。
今年过年,顾励照旧让李棠给各地的藩王宗亲们、谢杏村的家属、吴老三的妹妹家送了财物火炭去。此外还有一些亲近的大臣,譬如穆丞相、杨尚书,还有贞儿的讲官杨廷璧等人,他都派人送了衣物火炭去,东西不贵重,但也是他这个为人君主的心意。
因着今年开了科举,除夕这天的节宴多了许多新面孔,看着比去年热闹多了。贞儿吃饱便去找小猫玩耍了,顾励喝了酒,有些醉,屏退了左右,一个人走到宫殿外散散步。
与去年相比,今年虽然仍是没有奉奉陪伴在侧,但是两人终于把各种误会心结都解开,他不用再遮遮掩掩,欺瞒行骗,奉奉也不再成天想着搞事情,这也算是今年的一项收获了。
只是不知道奉奉在欧洲那边好不好。奉奉是答应了要给他写信的,顾励算算时间,奉奉去欧洲得四到六个月,这信寄回来还得四到六个月,明年三月份估摸着就能收到信了。
他正默默想着奉奉,一人醉醺醺地走过来,叫了一声:“陛下……”
顾励循声望去,原来是杨廷璧。他点头招呼道:“杨翰林也出来透气吗?”
杨廷璧似是也喝醉了,脸上红扑扑的,脚步倒挺稳,走上前来向顾励行礼,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两人靠得挺近,顾励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后退一步。哪知道杨廷璧跟上前来,一把握住了顾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微笑道:“陛下是明君,学生要做一世的贤臣,辅佐陛下!”
他这般逾矩之举,显然是喝醉了,顾励忙道:“好好好!没人不让你辅佐朕,你先松开手!”
杨廷璧又嚷道:“陛下!学生代中原百姓多谢陛下兴修水利!治理黄河!”
顾励想抽出手,杨廷璧却攥得紧紧的,嚷道:“陛下!学生代天下百姓谢陛下治理贪官,削减宗室!”
顾励:……
原来杨廷璧喝醉了戏这么多,这小子主人翁意识这么强的么?
杨廷璧继续嚷道:“陛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听闻陛下身子骨弱,学生恨不能以身代之……”
就在这时,俞广乐从暗处走来,咳嗽一声。杨廷璧一惊,下意识松开手,顾励终于得以抽出手来。
俞广乐走到杨廷璧跟前,笑道:“杨翰林喝醉了?要不要进些醒酒汤?”
杨廷璧忙道:“不用了!陛下,臣先行告退!”
他急匆匆地走了,俞广乐松了一口气,看了陛下一眼。看来陈奉离去前交代的果然不错,幸好他今天在这儿,否则若是陛下跟杨翰林闹出了什么事来,陈奉还不得火烧乾清宫,闹翻了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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