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北疆我是非去不可得了。
“宋清平。”我伸手拽他的衣袖,“你陪我出去走走。”
宋清平顺势站起来,将跨过宋府门槛时,我又说:“跨过这道门槛,就别再想别的事情了,我们好好的过一个年好不好?”
这是我常用的伎俩,我与宋清平遇上了什么说不开的事儿,我就说我们都先忘记这件事,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但这回我是骗他,我想先骗他放下心里的这件事,之后再好好的跟他谈。
他点头,我才拉着他出门。
城内各宅前、檐下皆挂了白灯笼,因为父皇是今年去的,举国为他守孝。四处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声音。
一直走到朱雀大街的街尾,我说:“你想,从前,我们和皇姊他们在小皇叔府上放烟火多有意思。”
他应说:“是。”
“那时候我们在重华宫饮酒吃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我继续说:“我用砍木头的刀子给你们折梅花插瓶儿。重华宫的烛光灯影里,你插在铜壶里的梅花好像要烧起来一般。”
“有时候你剪烛芯,一明一暗的照在你的眉眼上,那光彩便一分一分的添上去。”
“也就是在烛光里,墙那边传过来一声‘山河仍在,国泰民安’,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那时候我想,就算让我一瞬间白了鬓角,我也不会奇怪。一年一年么,不就是这么和宋清平一起过去的?”
我借袖子的遮掩,伸手扣住他的手:“你想,天底下有多少像我们这样、像我们一行少年一样的人呢?他们恐怕也不都在燕都,随处都有这样的人。若我们与匈奴打起来呢?妻儿留守家中,丈夫得上战场去,姑娘家留在故乡,少年郎出征去。我想,从军途中能不能逃呢?恐怕要逃的机会有很多,可他们为什么不逃呢?那是……”
宋清平打断了我的话:“殿下,我们说好的……”
“你一定以为我要说家国大话了,这样的话不说也罢,谁都知道,国亡,何以为家?”我没敢看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不是突然就变了,我是个多么贪生怕死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削木头伤了手指都能哇啦哇啦胡叫半天,我怕死,我怕死怕得要死。我不说为什么旁的人,也不说为皇姊、二弟他们,就单单是为你,我也得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得很,你这个丞相,除了二弟给你撑腰,在朝上说话,还有谁理你?若你不是与二弟一同长大的,我想他也不会管你,你这个丞相当得窝囊。外患不除,你怎么当丞相呢?天下苍生你该怎么救呢?”
他甩开我的手:“用不着殿下替我操心。”
我笑着拉回他的手,扣得紧紧的:“我不就是没顺你的意思当皇帝嘛,你怎么总是记恨我?”
“臣没有。”
完了,宋清平对我称臣了,这种情况他一称臣,我就得抓紧说话,否则之后我就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你哪里没有?你看你这个样子就是怨我。”我说,“北疆呢,你让我去我要去,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的去。偷偷,你懂得吗?你这样子,还不如好好的给我准备一顿践行酒,送我出征。我们在九原那棵桃花树下埋一坛桃花酿,等我回来了,也就可以当庆功酒喝了。”
他不说话,我想是被我哄得有些动摇了,我继续说:“你放心,我这辈子肯定比上辈子厉害,上辈子的我又怂又傻,一句喜欢也没跟你说。这辈子我厉害些,肯定能好好的回来,你就安心在燕都等我。我每日都给你写信,用你在北疆的马场里的千里马送回来,用不了几日你就收到了,不过我不能给你寄沙子了,省得驿站的人又骂我。”
他却垂眸说:“殿下说过的,上战场一定带着我。”
我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从前我和他在马场练骑射,我嫌弃我的马很不好,说打起仗来一定先把它给吃了。
当时宋清平听了就变了脸色,一直到我说我上战场一定带他才缓过来。
原来那时候他是想到上辈子的事情了。
肯定是我上辈子上战场没带他,结果自己就折在战场上了,怪不得他那时候那么生气。
我总惹他生气。
可是现在,我说过的话我自己却仍旧无法做到。
“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很勉强的笑了笑,“你看我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人,你当时就应该想到我会食言。你得留在燕都,二弟这个皇帝当得风雨飘摇,没多少人给他差遣,偏生朝中那些大臣,又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人。他出不了宫,很多事情还得托你来办,所以你得留在燕都。我不一样,我在北疆比在燕都的用处大。”
这样的道理宋清平肯定明白,我只是说出来劝劝他。
这时候我们走到城门口,除夕晚上城门大开,我们一直走到城外去,看见很久之前小皇叔出钱搭建的那座宝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了,只留下一个空架子。
我指着那堆木头料子说:“什么时候你把朝政整顿好了,就出钱把这宝塔修一修。我知道你开铺子有钱,等你把这宝塔修好了,在最顶上挂上写有我名字的灯笼——我要你亲手写的——算是给我祈福,到时候你一把灯笼挂上去,我保准就骑着马从北疆回来了。”
我不让他说话,看见河边有卖河灯的,便说要去买两个来给父皇送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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