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弹琴弹得有多难听,后来琴弦断了一根,我还唱曲子,唱得也难听。”我的手指在他手背上乱跳,模拟出一点弹琴的样子来,“结果他竟然还听得有滋有味的,我简直怀疑我是遇见了我的钟子期。”
我又道:“那张桌子飞过来,我还心想,这人也就这么点伎俩。结果才看见,营帐里全是刀斧手,随时都可取我的性命。”
宋清平捉住我顺着他的手臂摸上去的手,很无奈的喊我:“殿下。”
我低头咳了两声,还是臭不要脸的反手扣住他的手,然后厚着脸皮问他:“你怎么不专心听我说话?”
他却反问我,表示他有听我的话:“那反贼是殿下的钟子期?”
“我后来不是说了他不是了嘛?不过你也不是。”话不能分开来说,我把他拉过来,“你是本太子的宋清平。”为防他生气,我还特意补了一句:“天底下独有的宋清平。”
我光防着宋清平生气,却忘了他不喜欢听这样的孟浪话,于是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不过是很别扭的生气,我哄他两句也就好了。
他大概在想我出去几个月,别的没有什么长进,倒是脸皮愈发厚了。
还没等我把宋清平哄得完完全全的时候,宋清平就真生气了。
原因是父皇的圣旨下来了。
在北疆还下着大雪,刮着大风的时候,我在一顶破帐篷里就被废了。
我不知道这道旨意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后来我去问小皇叔与宋丞相,才知道是沈清净到了燕都,将所有事情回禀父皇,父皇怕那位韩将军是盯上我了,而我人还在各地游戏,为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开,父皇就连夜下旨把我给废了。
没有草拟,也没有经过群臣的朝会,简直没有一点仪式,我就被废了。
传旨的宫人冒着风雪赶来,掀起帐篷的帘子,放了一阵冷风进来,几乎将帐篷内的火堆吹灭。
我与宋清平俯身跪在地上,我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我原该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就轻了,可是我没有。我只觉得所有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
因是废立太子的大事,父皇就算想把话说得委婉,也免不了要骂我两句。说我在位不务正业,举止乖张,说我当了太子就是国家之祸,最后叫我好好游历,没事儿别回燕都到他眼前转悠,他看见我就觉得烦人。
后来我想,父皇做的也对,他骂我骂得越狠,才能不让北疆注意到我,这算是他护着我的一种方式。
我用双手接旨,传旨的宫人用很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认得他,他是父皇身边的一个近侍。我想叫他不要这样看我,别看我被废了,其实我心里可高兴了。
传旨的宫人又提点我说:“殿下最近还是别回去了,在外边玩玩,散散心,比什么都好。殿下还有还有皇后娘娘与岭南王府不是?且放宽心。”
我应了,其实母后和岭南王府早就知道我会被废了,他们忠的是国,又不是我。
他又转向宋清平,我想叫他不要跟宋清平说话,但是没来得及。那宫人大概一直以为宋清平是我这一派的,宋清平确实是站在我这边的,但是我们并没有什么派。
他说:“宋丞相偷偷托我给公子带来一句口信儿,教您多陪着太子殿下。”
宋丞相这说的是反话,他知道我没心没肺的,早就想被废了,他是让我多陪着宋清平。
宋清平仍是伏在地上,许久之后才应了一句。
“洒家还要回去复命,殿下且放宽了心。”他紧接着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大约是真的心疼我这个废太子罢,他说,“殿下是被废了,可新太子还没立呢。”
我把酒囊塞给他,让他带着路上暖身。这一道旨意下来,我是不要想和宋清平喝酒的了,我得哄他。
“多谢殿下,告辞。”他朝我行礼,随后听见帐篷外一声马匹嘶鸣,大概就是已经走了。
宋清平跪在地上,仿佛死去一般,我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应。
说好的把他哄好,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哄他。
从前宋清平生气大多不是真生气,他就是别扭。这回不大一样,他是真生气了,而且又不是生我的气,他不敢生父皇的气,更多的是气他自己。
可是我被废,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宋清平?”我小声劝他,“你别生气。”
宋清平喊了我一声殿下。
我忙应道:“诶,在呢在呢。你别跪着了,他走了。”
一听见传旨的宫人走了,他倒是立即站起来了,冲到帐篷外去,等我也冲出去看时,却只看见他很孩子气的揉了一个雪球,朝传旨宫人的背影丢过去。
我蹲在地上给他揉雪球,递给他好教他扔。
我抬头去看宋清平,他的眼睛被冻得通红,脸却冻得发白,颤抖着双唇大概是在骂人。他从来都很规矩端方,我不知道他骂人是什么样子的,今日算是长见识了,算是我害得他这样失态。
等到看不见那人的背影的时候,宋清平便不丢了,他蹲下来,带着哭腔一声一声的喊我:“殿下、殿下、殿下……”
我也应他:“在呢、在呢……”
他是往我心上扎刀子,不过也是我活该。
谁教我没能耐当太子?我做了很久的噩梦终于成真了,我从前就怕伤他的心,因此才筹谋了许久,我没想到终究还是害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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