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到,我血管中的血液渐渐冰冷。我出身最为赤贫的阶级,儿时见过这个国家最为肮脏的一面,我很清楚,我们这群“万物灵长”,会在饥饿之中做出怎样怎样的行为。
“那队士兵为什么要叛变,他们不顾自己的妻儿了吗?”作为一个还算正常的人,我无法理解这座城池之中,种种疯狂的举止。
“这些士兵不是宛城人,也没有妻儿。宛城太守不想给士兵支付军饷,所以在前几年的洪灾旱灾横行时,强行买下了两千男性流民充作士兵。这些人,名为宛城守军,实则不过是苦力罢了,这几年来,两千流民,只活下了一半。他们想要报复这座城池,且早有反心,我们到的太是时候了。”
听闻此言,我不禁想起了我在铁匠的生活,无法再说出任何言语。宛城之灾,怪不了无辜百姓,怪不了这群身不由己的守军,要怪,只能怪那宛城太守,怪我们这群杀千刀的叛乱者。
抬起头,烈日当空,晴空万里,真是个好天气。
凝望着湛蓝的天空,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最为关注的问题。
“城中……有多少百姓……”
“两万。”
季清霜的的语气比我更加沉重。
两万人,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被困在一座孤立无援的城池中,会发生些什么呢?
我能预见到那些疯狂的举止,更能预见到,在那座即将沦入地狱的城池之中,季三青正处在怎样的险境。
闭眼暗叹,再次睁眼的时候,眸中只剩下坚定。
我知道,时不待我,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带我去见主子,立刻!”
我对季清霜的语气近乎命令了,她沉默地点点头,一路急行。
在进到主子的营帐之前,我刺探了一下主子的底线。
“主子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不放出小世子什么都免谈,小世子如果有一点损伤就屠城。”
“知道了。”
我的声音消失在被撩起的门帘之后。
主子的帐篷阴暗如旧。
主子披着玄色长袍,伏于案前,批改军务。许久不见,他瘦了很多,小麦色的皮肤变得惨白且薄,在烛火的照耀下,甚至隐约能够看见血管。他的唇色很淡,脸上有黑眼圈,虽然面容依旧俊美无俦,但却早已不是我记忆中那个骑在烈马之上,神采飞扬的少年了。
七年前的主子,当真是一点残影都没有留下。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就此搁笔,主子沉沉的黑眸凝视着我。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是面对皇帝才应有的大礼。主子已经跟七年前完全不同了,可我谄媚的语气却是一如往昔。
“这不是听说主子这边陷入僵局了吗?小的担心主子,愁得吃不好睡不香,快马加鞭赶回来来助主子解围了~”
主子的手指点了点桌案,烛火颤动了一下。
“不必了,”主子说,“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担不起。”
按在地上的手掌微微用力,地上的砂石硌得我的手掌很痛,我悄悄抬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主子,小的也想混个立功的机会嘛——”见主子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我当机立断,硬着头皮大喊,“三天!主子给我三天时间,我保小世子安然无虞地出现在主子面前。”
主子微微眯起眼,来自阴晴不定的上位者的威压,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哦?”主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大话谁都会说。”
我吞了吞口水,继续在天平上施加绝不对等的砝码。
“小的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
威压愈加严重,我不敢继续直视主子,只敢盯着他掺着金线的玄衣一角。
主子冷笑出声。
“你是个怕死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冒险。我猜猜——”他的手指敲击在案上,说是猜测,实则笃定,“是为了季三青吧。”
在那句近乎判决的话语落在我的头顶上之后,跪伏在地上的我身体颤抖着,冷汗直冒的我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种应对方法,最后,我选择了其中最为无用的一种。
直到这时,我仍旧在赌,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必赌不可。
在盛怒的主子面前,我直起了上半身,此时,我已经任由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其中,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我的膝盖没有抬起,就这样双腿跪着,我向着主子身边磨蹭而去,即使隔着衣服,我的膝盖依旧被粗糙的地面磨破,鲜血染红了我腿部的衣衫。
主子的目光无声的扫过那燃血的衣衫,不置一词。
磨蹭到主子的身边,他没有拦着我,于是我得寸进尺,抱住他的大腿无比凄惨的哭求着:
“主子——!求求你了——季大公子当年在季府对我帮助良多,小的我摸着良心,真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想我的哭腔一定很凄厉,一定难听至极,不然主子不会一点反应都不给,连打我一顿,连踹我一脚都不愿意。
在主子那毫无反应的死寂之中,我的心渐渐沉到幽暗的湖底,丧失了最后的希望。
案上的烛火已经烧到尽头,随着噼啪一声,那烛火熄灭,本就阴暗的帐篷更少了几分光芒。主子的影子在此时覆压下来,将我整个人笼罩再他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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