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军营气氛变了很多,军营内部的布置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我的帐篷也仍在原地,在我走了这么多天后也没人拆掉,等到我掀开帐篷的帘子走进去的时候,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一看就知道这么多天都没有人来过。
我一边咳嗽着,一边环顾着我的帐篷。
除了落了一层薄灰以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坐到桌子旁边,桌上放着一个包袱,是之前我让季清霜送给小崽子的那个,却被他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包裹下压着一张纸,我抽出来,一张挺大的信纸上写了一个字——
“滚”。
笔法凌乱,力道透过纸背,其中隐藏的情绪几乎可以挣脱纸张的束缚,化为实质。
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小崽子的亲笔。
我笑着将这张纸反手压下。
季清霜就在这时来到了我的帐篷,她来我的帐篷之前从来不会跟我通报,这此也是一如既往。
她看到我的时候并不惊讶,仿佛知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似的。
“符锦找你。”
季清霜站在门口,银甲披神,身材窈窕,不施粉黛依旧美得惊人,依旧是战场上靓丽的一抹色彩。
“知道了。”
我知道,主子找我准是真的有事。可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这才刚刚回来,连凳子都没有坐热呢,就不得不被指派新的任务了,着实有点无情了啊。
不过又能怎样呢,人家起码还是我名义上的主子啊。
季清霜单纯是来传口信的,并没有跟我一起走的意思,只是在我经过她的时候,她悄悄地提醒我:
“这两天躲着点符克己,在你走后那个小家伙有点暴躁,经常找人打架,还天天找我对练……总之,你小心点……”
我苦笑着点点头。
已经能够预见到,下一次遇见小崽子的时候会闹成怎样鸡飞狗跳的场景。
72、
主子的军帐在营地的西北角,距离密集的军队营帐有一段距离,由于担心遇见暴躁的小崽子,我特地从军营外面绕路走的,这的确花了一些时间,但绝对不算久,起码到主子营帐的时候天还是大亮的。
可我进到主子的营帐的时候,仿佛一瞬间步入黑夜。
外界的光,外界的声音,外界的温度,都被阻隔在这片领地之外。这里阴暗而又冰冷,死寂而又空旷,目之所及,是大片的黑暗,而黑暗中仿佛蠢蠢欲动着刺骨的恶意。
在这片慑人的黑暗之中,禹国的地图前面幽幽地燃烧着这件帐篷里唯二的蜡烛,但这蜡烛的光也是冷的,那火光跳跃着,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甚至比暗影更加让人畏惧。
顶着极大的精神压力,我缓步往前走着。
主子正站在地图前,烛火隐约勾勒出他的身影,那逆光的剪影美丽得不可方物,修短合度,仪态翩翩,明明是绝代的风华,却让我心中凛然,仿佛在他那谪仙般的表象下,实则是狰狞着、咆哮着、随时准备撕破他皮囊的恶鬼。
“小的,回来了。”
我心中一震,忍不住跪了下去。
“身体怎么样。”
主子负手而立,仍旧看着那张象征着大禹万里河山的地图。
“小的很好,”哪怕我入狱是因为主子,但主子又把我救了出来,我还是得奉上最诚挚的谢意,“小的谢过主子的救命之恩,小的愿为主子肝脑涂地,死而……”
“不必谢我,”主子打断我,“我没让季清贺去救你,这次是他自行其事。”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就这么跪着。
“你知道吗,李念恩?”主子的声音好似笼了一层纱,有些缥缈,“五天前,我父皇终究是对我皇叔动手了,我皇叔临死前托了自己的暗卫给我捎了两个字,那个暗卫不顾性命,一路杀出重围,终于在临死把那两个字告诉我了……
“喂,李念恩啊,你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吗?”
在死寂的空间里,只有主子清冷的声音在回荡。
“小的不知。”我头也不敢抬,在主子的威压下,我的身子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主子没有搭理我的狼狈模样,也没有为难我,自己说了答案。
“忍着。”主子说,“他让我忍着。”
在公布答案后,主子平静了片刻,片刻之后,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震动。
”哈……哈哈……哈哈哈……“
把缥缈的纱衣撕开,其下掩藏着的是刻骨的绝望,是铭心的仇恨,主子低低地笑出声,笑声仿若破碎的风箱,好似撕碎的纸张,每一声笑,都掺着染血的恨意。
“父皇啊——父皇!
他疯狂地笑着,根本停不下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最后,笑声中隐隐带了哭腔。
您当年杀死我兄长的时候,我逃了;您当年杀死我师傅的时候,我逃了——”
他的哭声在一瞬间收的一干二净,所有夸张的举止在短短片刻消失不见。他在顷刻见变得平静,在极度的平静之中,他说道:
“但这一次,我,符锦,不逃了。”
是玉石被掷于地的声音,那玉玦飞起的碎片在我额角划开了一道伤口,我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价值连城的玉玦正是老皇帝送给主子的及冠礼。
玉碎难圆,在这象征着父子之情的玉玦彻底破碎之后,在极度的冷静和理智之中,渐渐燃烧起无理智的疯狂,最炙热的狂言沸腾在他最平静的语气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