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听起来比檐外寒雨听起来更冷,而且是直指她父亲的:“所以在父亲心里,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宁肯让年纪幼小甚至根本保不住令牌的侄子们继任,也从没有想过我,是吗?您觉得,我始终会顺服,像一条狗,是吗?”
她父亲十分愕然,似乎女儿此言充满了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你是女子,自然不能……”
李菩提大怒,目如烈火,一把推开紧闭的殿门,冷笑:“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够阻止我!”
确实,舒君曾经目睹过她的作战,心知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不能阻止一个下定决心的李菩提。她父亲将她当做绝好的工具使用,从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也会不满,也会有自己的主意,抱着那个女子无权继任想法不放,终于让李菩提和自己离心离德了。
披着黑斗篷的女子在父亲拦之不及气急败坏的时刻一脚踏入洞开的殿门,一阵凉风带起舒君湿透了的发丝,他忽然听到一种声音。
云端之上响起的钟声,悠远辽阔,连绵不绝。与此同时他身后有一股强势且肃杀的力量,清晰而巨大,如同一轮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
令牌。舒君回头看去,正好目睹李菩提面无表情伸出双手,十指微勾,轻轻念出一句什么咒语,空气中每一丝游移的力量都被她牵动,一面洁白如玉,形状****的镜子自内殿冉冉而出。
所以这就是令牌?
那柔润的光辉并不像是传说中肃杀残忍的白令。
舒君微微睁大了眼睛,外头的薛家人发出一阵杂乱的声音,李菩提的父亲正闯进门里,而李菩提……
她在伸手握住那块令牌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或许脆弱了一瞬间,但随即怨恨席卷而来,让她在父亲抓住自己的前一刻紧紧抓住了那块令牌。
云端的钟声共有二十四声,紧接着是黄钟大吕奏响仙乐,昭告天下新一任令主已经产生,一切都无法改变。
李菩提一手拉起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同时在任何人抓到自己之前狂奔而出。舒君对这急转直下的发展毫无预料,但又觉得十分解气,见有人立刻要围上去,自己瞬间杀出,帮李菩提断后。
他以前听说过,继任令牌之后有一瞬间的力量暴涨,之后会进入虚弱期适应令牌,对于现在的李菩提,除非她死,否则令牌不能再次出现。任何人想要令牌,最好是趁着这个虚弱期杀死她。
但舒君不想她死。
或许是因薛开潮一定不会愿意让李菩提死掉,又或者是舒君在某种程度上同情且尊重李菩提,所以他从藏身的房梁上一跃而下,贴地扔出两个在黑市里买的暗器,一阵呛人的烟雾腾起,而舒君自己在这浓烟之中无声掠出,紧追着李菩提离去。
她御风向西方而去。
舒君跟上她还不太费力,到了城郊一座破庙,李菩提才停下来严阵以待,眼中是破釜沉舟的铁硬决心。
她发现是舒君,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怎么是你?”
舒君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李菩提却给了他一个原因,她很快就自己想通了:“雪波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你?他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个喜欢操纵人心的混球!”
放在从前李夫人不会说这种没用的话,但现在也不是从前了,甚至李菩提已经不再是李夫人。她被气得够呛,也不必保持那一套高门贵女的礼仪,见舒君站着不动,自己率先脱了斗篷铺在地上的干草堆上盘腿坐下来,长长吐了一口气,示意舒君也坐下来。
“看在你是他的人的份上。”李菩提随手挽起松散了的鬓发。
舒君坐在她身边,默然无语,任凭她把自己当做薛开潮留下来的人。两人相对无言,好一阵子舒君才干涩地开口:“夫人如今还有什么打算吗?如今您已经是令主,李家想必过一段时间就能接受……”
李菩提摇头打断了他,声音极低:“我不会回去了。”
她大概也是没有什么人能够倾诉这些,坐了一阵,目光茫然地从破败的神像转到了舒君脸上,笑里带泪:“我为李家倾尽所有,但对他们来说永远不够。你今天应该也听到不少了,在他们心里我还是个人吗?即使是我的父亲,也觉得我是女人就低人一等。”
舒君蹙眉:“可是早在几千年前,就有了女令主了,这样拘泥又有什么意思?”
李菩提摇头:“李家没有。我父亲是个拘泥的人,我有这种想法对他就是大逆不道,何况我实在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值得我挽救的,这个家,我还有什么好眷恋的?多年来叫我不求名利的维持兄长的地位,我做了。可是叫我替他生个儿子,我……我做不到。”
舒君睁大了眼睛。
俗话说交浅不言深,但此时此刻冷雨凄风,好像也没有什么人能听李菩提这一席话了,舒君只好不自在地听着她说。
李菩提没有流下眼泪,但却疲惫至极。
她说:“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对谁说。你知道了,至少也就只有雪波知道,也还算好。”
舒君立刻察觉这事恐怕不小。
“十年前,我奉命出行,往洛阳去代替兄长见那时候的青令令主,薛家世叔。回来后,我父亲告诉我,我的未婚夫死了。”
她声音颤抖起来,舒君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已经猜得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