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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这一行的从没有不笑脸迎人的,至少也不会得罪任何人。
    何况她仔细观察,发现师徒间气氛非常,恐怕徒弟是假,真实是养在身边的爱宠或者炉鼎。如今天下修行者也不少,鸨母的生意做得大,什么没有见过,什么不曾听过?能养得起炉鼎的仙人又岂是她能够得罪得起的?
    于是奉上酒菜说了两句场面话就退了出去,顺手也将门带上了。
    销金窟绮艳靡丽非比寻常,陈设奢华舒君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其中脂粉香气和各种暗示令他坐不安稳。何况方才进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了他们两个,莺声燕语笑闹不休,就和看热闹一样。
    舒君以前做戏班的角儿的时候没少被人看过,这一回他却不能适应,恨不得躲进黑暗里。
    他只顾低头坐着,不知道薛开潮在做什么,室内越是寂静,外面的笑声就越是清亮,隔着几间屋子都能传过来。呐呐无言够了,舒君终于抬头,却还没有说出什么,就看到薛开潮将斟满了的酒杯推过来。
    “这段日子你的心事也够沉重的吧?今夜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不如放松放松。”薛开潮的语气仍然平直,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何况你要见的人也已经见到了,明日我们就上路。再耽搁下去,就该立冬了。”
    舒君一怔,才下意识接过的酒杯在他一颤之下里面的酒液就全洒了出来。他没有想过自己这一阵的异常能够逃过薛开潮的眼睛,但也觉得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却没想到薛开潮会揭开这个假象。
    “我……”舒君说不出更多诡辩的话,黯然失神,忽然问:“主君,倘若我欺骗你,背叛你,你是否会杀了我呢?”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是很不明智的,可此时此刻他也并不理智,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薛开潮不问他为什么忽然有了这个想法,也不问他所谓欺骗背叛究竟是什么,轻轻答了两个字:“当然。”
    舒君又是浑身一颤,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抬手给自己斟酒,随即站起来,抬手举杯,神色很是肃穆:“既然如此,我也就安心了。方才周家哥哥问我,他要带我走,我愿不愿意。我只说自己是自愿留下的,却没有告诉他,走不走不是我说了算的。只要无论生死主君都愿意留我,要我,我自然是不肯离开的,死也不肯。这一杯酒,就为主君寿,愿君为明月,为真龙,而我……微不足道,即使终有一日死了,也不要是什么大事。”
    他说得凄然,却态度坚决,说完仰头饮尽这杯酒。
    鸨母见他们二人都是修行的人,酒也没选烈酒。此处生意兴隆,门槛也高,拿来的自然都是好酒。舒君空腹饮酒,一连斟了三杯,喝得太急,很快就红了脸,有了醉意。
    薛开潮也不拦他,默然不语,手里拿着另一杯酒,只是偶尔沾沾唇。他在饮食上精细也清淡惯了,对酒味不是很能容忍。今夜来这种地方投宿虽然是迫不得已,但他其实也是故意,本想喝酒,真到了这一刻却索然无味了。
    周云那番质问,其他的都没有被他听进去,只有道侣二字,振聋发聩。
    他自己是从没有想过道侣这件事的,回绝李菩提家父兄把她再嫁过来的打算的时候,那句如不大成则不娶妻反而是真实的。
    其实即使大成,薛开潮也未必会想到这件事。
    他所见的道侣,志同道合,情深义重的自然是他的父母。可自从独孤夫人死后,这对鸳侣就无人敢提起。人人都以为他心中自然伤痛,其实薛开潮反而觉得奇怪。他只是怅然若失,并不止于连提都不能提。
    时间长了,他自己越发无感,甚至连自己的事都没有仔细想过。
    若非此次住进了母亲的洞府,薛开潮甚至要忘了自己初到薛家,其实很长一段日子都在怀念母亲,只是不对人说起罢了。剑玉即是他母亲的名讳,曾经大江南北都知道这二字代表的是谁,后来她成了薛夫人,反倒被人淡忘了。
    人都死了,名字自然也跟着死了。薛开潮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
    他对将来自己会成什么样从没有想过,因为日子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即使如今所谋的大事最终成功,天下也被廓清,他总该是岿然不动的,又会有什么更易?
    但偏偏似乎人人都认为他缺一个道侣,甚至缺了做人的那一面。
    薛开潮茫然出神,片刻后一个滚烫的舒君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在那三杯之后就难以自控,越喝越多,终于将自己灌醉,整个人都靠了过来,咕噜一声就稳不住自己,软趴趴黏在薛开潮怀里,带着醉意嘤嘤哭泣:“我也不想的啊……我知道你不是好人,可是我也不想的啊,我不要走,我愿意……愿意的啊……就算你是这样,这样一个人……”
    他哭得幽咽婉转,只是低声呜咽,并不大声嚎啕,听起来实在惹人怜爱。薛开潮听见他说自己不是好人,眉峰微微一蹙。不过后面的话颠来倒去说的就是一个意思了,薛开潮又难免承认,或许对舒君而言自己确实不是好人。
    就算你是这样一个人,我也不想走,我愿意的啊。
    舒君平常极力自持,稳重懂事,可他心中的感受薛开潮也不难猜测。他想得多,心思重,路又窄,当然难受。薛开潮岿然不动是不会改的,就只有他来配合。可他毕竟才十几岁,怎么会不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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