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杀你的,”周兰木低头看他,“我若杀了你,和你又有什么区别?你余生便在通天神殿好好忏悔,哪日若是想不开一头撞死,我也不会拦你的。如意国玺在神殿桌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罢。”
风朔突然笑起来,他直起身子,端正地向周兰木行了个大礼:“多谢。”
殿门在身后缓缓阖上,隔断了冉冉的烟雾,周兰木一手托着国玺,淡淡地想着,他曾在这蒲团上跪过许多次,然而那些虚无缥缈的时光也正如香雾一般,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散去了。
沈琥珀正跪在殿外,见他出来,屈膝下跪,身后的士兵跟着他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大片:“恭迎太子殿下还朝,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上位。”
风露在沈琥珀身侧站着,闻言后倒也没有旁的表情,只问:“你现在要往何处去?”
周兰木道:“回将军府,把最后一件事解决。”
风露道:“我瞧见你书房案上的信了,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说到底,你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你自己?”
“我那三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清楚得很,”周兰木随她一同顺着长阶往下走去,“这一件事若是不做,我该拿他怎么办呢?打断筋骨,锁在身边,看着他日日痛苦懊悔?他不是我,说不定会很乐意,可我见他这个样子,又能好受到哪里去?有些事情我不愿意去了解,不愿意让自己明白,可我心里清楚得很,他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是我不肯原谅他。”
他展颜一笑,似乎很高兴:“我不能原谅他,否则我就只剩自己可以怪罪了,岂不是太惨了些。”
“皇兄这几年学会了说谎,旁人看着真真的,我却是一个字都不信。”风露冷道,“你可不要后悔,他在身边,你还能多活几年,他若是……”
“如雪,”周兰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眼瞳中映出通天神殿高高的金色屋檐,反而看不清神情,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去罢。”
将军府周遭的守兵都被调了回去,方子瑜见他回来,连忙行礼,他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说:“萧颐风大人来过。”
周兰木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抬脚向密室走去,又反手关了门。密室内烛火燃尽了,一片漆黑,他端着烛台,刚刚关上门,便听见了黑暗中有些紧张的气喘声。
他端着烛台走近了,才发现楚韶正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盏酒。
是风朔在朝明殿内端来的那一盏。
他拿着信前脚进了宫,后脚风朔便着人搜了整个周府,这盏酒本就存于他书房之中,为防自己心软,他还专门写了一张雪浪笺提醒自己。
鹦鹉卫曾着人问他,这盏酒送往宫里,要不要拦下。
他没有拦。
说到底他不怕楚韶看见这样东西,本就是要送给他的东西,提前见了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想楚韶明明知道他要杀自己,还是决然地选了信他。
周兰木伸手提起酒壶,手指在酒壶顶端镶嵌的暗红色玛瑙珠子上拂过,为他倒了一杯酒。黑色酒液涔涔流出,很快便盛满了。
楚韶眼见着他倒酒,眼睛却红得吓人,他声音嘶哑无比,还是气声,若不凑近些,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你要杀我,只要说句话就好了,何必苦心算计,劳心费神。”
周兰木拨弄着壶顶上那颗玛瑙珠子,不答他的话:“你我再见时,因为这颗玛瑙珠子破了一桩案,亲近了些,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
楚韶盯着他的脸,眼泪顺着脸颊滴了下来,砸在他的手上,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很爱哭的孩子:“我甘愿为你死,为你生,剖出心来跪在你面前只求你看一眼,你到底明不明白?”
周兰木端着酒杯举到他面前,眼睛拂过手上的泪滴,轻轻地问:“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壶是白玉壶,杯是白玉杯,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心领了。”楚韶没有继续说,痛快地拿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微微抬手,竟然干脆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能死在你手里,真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周兰木低着眼睛,突然站了起来,由于起身太急差点跌倒,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去,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楚韶盯着他的背影,由于泪水模糊得只能看见一圈白色的光晕:“就连死前,你都不肯再看我一眼?”
周兰木在门前停住了,手在宽大的袖子下发着抖,酒杯跌落在地上,他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玉碎声,随后是沉重的闷响,似乎有人挣扎着跌了下来,朝他的方向爬了几步。
呼吸渐渐急促,最终归为一片冰凉的死寂。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周兰木死死拽着自己的红松石手钏,一个不留神却将链子活生生拽断,松石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砸出一阵清脆得让人心碎的声响。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周兰木喃喃地自语,感觉自己眼睛泛起一片咸湿,但微微一顿,他便抬脚继续往外走去,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再看一眼。
“永别了……阿韶。”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好的上一句是瞎说的求不要打死给留口气填坑!!
其实是【第三卷 ·完】
注: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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