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说不出的疲惫和孤独。
他低声说:“你回来那天,我去了冬桐市。”
鹿行吟乌黑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对不起。”顾放为说,“我知道现在来说这些话没有用,但是对不起。”
“我没有怪哥哥。”鹿行吟说,“是我要分手,和其他的一切都无关,你不用道歉。”
“但是为什么不怪我呢?”顾放为坚持,“你有这个资格,为什么难过也要自己憋着,有什么事不跟我讲?你骂我一顿呢?”
他声音有一些沙哑,“我多希望有一天,你疼了会跟我说,生气了就跟我吵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手都要委屈自己。这都不是你的错。”
鹿行吟反问道:“我这样做了,能有什么改变吗?”
顾放为怔住了。
“至少我能……陪着你。”
“但是我不需要,哥哥。”鹿行吟轻轻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事情,我已经不需要了。”
这一刹那,顾放为神情依然平静,只是眼圈有些泛红,他努力地稳着声音:“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跟上你,我会,”他顿了一会儿,“了解你,陪着你,你不要跟哥哥分手。”
他偏过头去不看他,唇边努力凑出一个笑意:“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霍家的事,冬桐市的事,我知道了,你能不能……”
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再给我一个机会?”
灯下的蚊虫叮叮地往光源上撞,地上的影子明明暗暗,快上课了,所有人都着急回班,偶尔有人路过,奇怪道:“哎,要上课了啊,老师点名的。”随后会有人悄声告诉他:“咱们学校的两个省队队员,不用上课的!”
“省队你知道吗,代表我们省去往全国参加比赛!给我们省争光的人!”
周围又安静下来。
鹿行吟垂下眼:“你其实不用这样。”
顾放为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和你,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鹿行吟低声说,“你不用……”
“我站在你面前,你站在我面前,凭什么不在一个世界。”顾放为的声音格外执拗,“你先招惹我,小计算器,你不能就用这个理由随随便便的不要我。我不懂的,我可以学。谈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再好的情侣都会吵架,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继续?”
“你累了,想放松一段时间,我明白。”顾放为固执地说,“但是我会追上你,你没有安全感是我的问题,我会给你,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鹿行吟深吸一口气:“你真的不——”
“好好休息,我给你买了热豆浆。”一句话没有说完,顾放为走上前来,抱了抱他。滚烫的豆浆隔着纸杯变成温暖,热气贴着皮肤涌上。他的声音低得接近破碎,“给我点时间。”
“怪我,遇见你太晚,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考试,现在想和你一个班都没办法。他们算法有问题,凭什么不参考的分数也要计入平均分,不然我能去冲刺班第一名。”
他自嘲地笑了笑,水润的桃花眼底仅是执拗与强撑的坚持。
鹿行吟看着他转过身,他这辈子唯一用尽全力喜欢的少年,修长挺立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像是逃避某种失态。
*
“你状态不好。”陈冲核对完答案,皱起眉头,问鹿行吟,“这些错误,你以前都不会犯,新的进度也没跟上,是什么问题呢?”
“行吟,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但是前途是你自己的,走上了省队这条路,高考上就没有回头路能走了。国家决赛是十一月底,能进集训队最好,如果进不了,离高考只剩下六个月的时间,你要怎么办?”陈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调整一下。咱们青墨七中有史以来,只出了你们两个省队成员,顾放为他底子在那里,初赛能考92份的人,我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但是他太跳脱了,我们和校方都还是倾向于扶持你,以你的优秀程度,进入国家集训队不难,甚至有希望进入国家队——你知道老师以前是带出过国家队成员的,明白吗?”
“明白,老师。”鹿行吟说,“我会尽快调整。”
初秋的风轻轻拂过。
最近气温急剧转凉,鹿行吟提着那杯豆浆,慢慢地往寝室走。
如同一片叶子失去了风,长于冬桐市的鹿行吟失去了他的奶奶,今后又要去往哪里?
他生就一副残破病躯,再死神的镰刀下苟活至今,不过是为了拼一点时间和金钱,去抓住这人间世中仅存的温暖。
当最后一抹温暖消散,他又能去往何处?
他能感受到脑中的血流,甚至能描摹出那颗随时会破裂的瘤子的形状和触感,它是他最好的敌人和朋友,与他相知相伴十七年。
将死之人能体会的绝望、恐惧与希望,他都体会着。
只是偶尔也会不甘心,在他还小的时候,在他尚且不懂世界的残酷的时候,他曾经激烈地抗争过,那么多药一碗一碗的喝,神婆的符烧成灰兑在水里,也一饮而尽,冬桐市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多少次,他曾经在小学放学后跑进去,对着土地公公许愿,许愿他带话给孙悟空,让他也能在生死簿上划掉自己的名字。
只是不甘心。
他的宿舍换了地方,还是一个人住,不过从三楼靠外变成了五楼靠里。因为省队成员的身份,他拥有了全天不断水不断电,也不需要按时作息的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