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确实找不到,他改听闲话打发时间。
邻桌的两个中年男人穿着小马卦,头戴富贵帽,典型的商人模样,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中一个说:“这姓范的到底是何许人也?你真见过他的模样?”
“的确见过。”另一个抿口茶,摸着花白稀疏的山羊胡,道:“上回去海外进货谈生意,我跟他恰巧在同一家旅馆住宿。这范老板看着年纪也不大,也不知道是毁了容还是怎么,脸上戴个装神弄鬼的面具,洋人见到他都弯腰鞠躬,仿佛恭敬待主。要说他气场也不强,还有点亲切,我不慎把打火机掉在地上,他顺手就帮我捡起来。就是搞得神神秘秘的,真是故弄玄虚。”
“但他家的生意做的是真大,就连国外都有天星制造的工厂,只是主事的怎么会是一个年轻人,这也奇了。”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范余迟也不经常露面,我倒是跟天星分厂的苏先生接触得多一些……”
“池逾!”只听到这里,便有人叫他的名字,池逾斜眼看去,一个穿得极为朴素的年轻人站在远处,在这个万事兴的年代里,他衣服上居然还有好几个补丁,这一身灯绒布料的靛蓝色套装,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工地上刚下工来此休息的劳苦大众。
池逾看到他就觉得眼睛疼,看他一路走过来,在自己肩头熟稔地一拍,笑道:“您这尊大佛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凄凄凉凉挨在这个角落里,回头可别说我怠慢您老啊。”
池逾用扇骨抵着自己的下巴,撑起头看林闻起的衣着打扮,不忍直视道:“不是我说,林老板,您家都开得起这么大一茶楼,就不能拨点款救济救济您这重灾区居民?实在不行我给你一笔润色善款,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跟你说话本少爷都牙酸。”
从江南来此地的林闻起从外表看起来总显得单薄无助,但他人可强势精明得很,吃不得一点亏,平日里穿得朴素,也不过是遵守家训,他们家的家训说得好听叫“勤俭节约,养心寡欲”,用池逾的话说就是一个短小精悍的词――吝啬。
要不是吝啬,怎么连件漂亮衣裳都不舍得买?池逾反正理解不了。
林闻起在虚空里一压手掌,笑道:“免了。池大少你要是有闲钱,多去给那漉山卿卿舍人补偿点。自从上次你不小心打翻烛台烧了人家的道观,他一直就忘不了你呢。”
“切。”池逾满不在乎地嗤道:“我又不是没给他重建一个观,出家人还这么斤斤计较的话,倒不如早日还俗。”
正说着,那里二楼楼梯间转上来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姑娘,池逾眼睛便有了点神气。谁知道那漂亮姑娘手里拿着一本印花书籍,她走上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笑道:“逐香楼第二本诗集《临风集》正在募收内容。各位若是还有雅兴,出门前将诗句递给茶房、或者服务员,我们将择优摘录,凡是收录者必有奖金。”
又道:“今日三楼的联对,之后会写在公示板上,大家尽可去对下句,晚间出题人看到满意的便会自行勾出,那么这一联便是胜出者。”
池逾按着脑袋说道:“林闻起,你明明知道我一听到什么诗啊词啊的就犯头晕,故意弄这些东西,把我弄得神志不清,你接下来好讹我一笔是吧?”
林闻起道:“冤,真冤。”他把池逾手中的扇子拿来,展开一看,扇面上画着一个红妆白面的花旦伶人,旁边并无题词,于是奇道:“你这扇子怎么换了?我记得先前是一丛竹林伴冷月。”
“我的娘呀。你可别说什么竹林伴冷月的酸话了,那就是我失眠时乱涂的窗外野草跟大银盘子。”池逾看着扇面伶人,扭曲的眉头缓下来,眉宇间流露出一种莫名的眷恋,说道:“最近去颂梨园听了几出戏,花旦姑娘唱得实在深得我心,我便让她常伴我身。”
“哪个花旦?”林闻起忽然问。
“啊?……花辛夷吧。”池逾却好像一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勉强吐出个许原的心仪对象的名字。
林闻起闷着一股气似的,说:“哪个都比不上我那个。”
池逾摇扇子,慢悠悠地说:“不,我觉得我这个肯定比得上。”
林闻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色好像在嘲笑池逾的无知,他穿得看似寒酸,气质却十分不俗,好像一颗用破布袋装着的夜明珠,透过漏洞,那光芒依旧很灼目闪亮。林闻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一定比不上的。”
池逾不与他争辩,毕竟他人心中的床前明月光的确地位很高,如神如佛,恰似信仰。他也没必要非得让林闻起赞同自己,转移话题道:“今天这风雅病又落到谁头上了?”
他一向以诗词歌赋为风雅病,谁提便是谁犯病,嘴也确实损。
“巧了。”林闻起顺水推舟地略过那个话茬,笑道:“你还记得上回你乱对的那一句吗?无以冰炭置我肠那句,那位当时就指你为优,今儿这句也是他出的。”
“上句是缥缈云烟开画卷,你今次也试试,说不准就又被点中了。”
池逾只有记忆力稍好,所以他善于集句、行酒令,对句就完全不行,光是想到就已经有点想吐。他随便想了想,说道:“这有什么,乱对还不容易?我现在就能写十句糟粕出来。”
他说着真要去大堂,林闻起在他身后啼笑皆非,紧接着又被其他人喊去,索性也甩手不去管他了。池逾走到一楼,在联句的公示板下拿起笔,一连写了十几句,密密麻麻地贴在那几个端正的毛笔字下面,周围的人正待夸他:“公子,你写的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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