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板着一张脸道:“我与慕大人乃君子之交。”
“呸,慕狗就是个小人。”老修撰顿了顿道,“临河县是我的故土,前几月发大水,我一直不能抽身回去看看我母亲,如今史馆的事务已经快交接完了,我也要告老还乡了。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所以临别前我还是想嘱托你两句,与虎谋皮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崔景行指尖轻颤,他表面波澜不惊地看向老修撰,难道老修撰看出来他刻意接近慕疏风了?
老修撰别有深意地回视,片刻后摇摇头,“三十五年前,穆平生曾对我有恩。”
崔景行心里沉了沉,难免有些心慌,不过不可能有人认出来他。他强自镇定下来,茫然地看向老修撰,“老修撰此言何意?”
“只是觉得崔修撰与穆夫人很像。”
崔景行嗓子有些紧,“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
“大概如此吧。”老修撰一边回头收拾东西,一边道,“若慕疏风没有谋逆之心,那么待皇帝把持朝政的时候,追随慕疏风的人就会和慕疏风一样万劫不复。可若是慕疏风有谋逆之心,他又怎么容得下你这样的史官呢?”
崔景行沉默不语。
老修撰继续道:“帝王能容忍史官记下他的污点,那是因为污点在他的容忍底线之上。若是越过了这条线......穆平生就是下场。慕疏风若要谋权篡位,用的手段必然不会光彩,他会留下知晓他肮脏行径的人吗?与他走的越近,将来的下场也就越惨。”
史馆的人都知道老修撰性格耿直,一向喜欢直言不讳,但若真的一点头脑都没有,老修撰有怎么可能平平稳稳地当了这么多年的史官?崔景行不敢苟同老修撰明哲保身的想法,反正他要修撰前朝史,即便不攀附慕疏风,最后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崔景行假装没有听懂老修撰的暗示,他转而问道:“老修撰,您知道穆平生当年到底写了什么而得罪先帝?”
老修撰沉默良久,这个秘密他已经埋藏许多年了。从见到崔景行第一眼起他便认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可是他不能相认,也不能说出来,平日里只好偶尔对其维护一二,只希望穆大人唯一的血脉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老修撰?”
老修撰回过神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辞官,不再过问朝事,便来临河县找我。届时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崔景行听到门口传来白修撰的声音,便收住口了。
白修撰和沈修撰一起进来,惊讶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呦,你们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老修撰冷哼一声,“今日就能交接完了,终于不用看慕狗的脸色了。”
白修撰笑道:“慕大人来的时候,您不都是躲在厕所里吗?”
老修撰瞪了他一眼。
沈修撰憋笑憋得脸通红,他干咳两声道:“改日我等为老修撰践行。”
崔景行看着老修撰忙忙碌碌的背影,无端地想起来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和老修撰说话。那个时候他想进入秘阁调查前朝史,便问了老修撰有关秘阁的事情。老修撰第一反应居然就是他要去动前朝史,并用穆平生的下场来威胁他。
当初崔景行并没有疑心老修撰为何会那么想,如今看来老修撰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是为了前朝史而回到京城。崔景行一向疑心病很重,可也知道老修撰并没有恶意,甚至也在默默地保护着他,否则当初就不会替他隐瞒身份。
自穆家家破人亡后,崔景行自己也被废了一条腿,那些京城里的故人对他爹闭口不谈,他也曾为他爹心寒过,现在想来还是有很多人在念着他爹的好,也有很多人在无声地用行动去感激他爹当年的恩惠,如同散尽家财带着他四处逃亡的崔恩,如同暗中维护他的老修撰。
崔景行阴郁多年的心不知不觉间明亮了许多,他低头微微扬起唇角,路过老修撰的时候忽然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使前方有千军万马阻挡,纵使未来是万丈深渊,他也不会放弃修撰前朝史,这是他爹曾经的事业,也是他如今的理想。
老修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第35章 掉马
皇帝选妃一事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没用几天就已经落定。慕疏风倒是没有插手此事, 毕竟后宫之人还干涉不到前朝朝政,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尤其是当他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小皇帝的时候, 更没有必要教导小皇帝去“远小人”。
少了慕疏风的管教,小皇帝便一日比一日放肆了, 也不再继续听崔景行授课, 每日在后宫厮混, 就连上朝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崔景行并不喜欢这个皇帝,但是皇室血脉稀薄,看着当朝皇帝如此堕落,他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恼火郁闷, 有心想请慕疏风约束皇帝一二,但慕疏风一日比一日忙,几乎见不到什么面。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 崔景行终于在街上与慕疏风偶遇, 这一天他正打算去方府看望方齐, 没成想看碰见慕疏风站在一棵柳树下低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慕大人。”崔景行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慕疏风转身看向他,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崔景行扫了一眼慕疏风的脚下,一群蚂蚁围成了一个圈似乎在交头接耳,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慕府留宿时, 半梦半醒见到的那群说话的蚂蚁。崔景行脚步微顿,先帝在世时,慕疏风还不是一朝宰相, 而是通晓玄学阵术的国师,那么那天他看见的会说话的蚂蚁,真的仅仅是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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