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寒管理着霁月轩的大小事宜,因为要对下御人,让下面的宫婢猜不准她的心事,所以经常要板着小脸,喜怒不形于色,让年纪不大的她看上去有些老气。
如今雨寒这微微一笑才提醒如锦,原来她也是个明媚动人的女子,而不单单是自己的一个掌事女官。
如锦于是也笑了,拍拍她的手道,“等你们的年岁到了,我便让尚宫局把你们放出宫去。宫里头出来的女子都沾了皇城的贵气,不愁没人嫁。到时候找一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共度余生。”
后妃看似雍容华贵、锦衣玉食,还可以随意指使、打骂宫女,但她们却是终生都要幽居深宫。而宫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可以找尚宫局拿条子出宫。当然,如果主子不乐意的话,你就得陪着你的主子老死在这深宫之中。
宫里头的女人,哪个不想出去呢?那个女人想在一样望不到头的逼仄甬道里默默走过自己的一生呢?
因此如锦一说出宫的事,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如锦看着她们或纠结、或欢喜的复杂神色,奇怪地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既然大家相遇相识一场,那就是一段难得的缘分。本宫也不是那般见不得别人好的娘娘,等到了时辰不会故意苛留你们在宫里受苦。”
听到如锦这么说,心思最小的紫翠第一个忍不住了,低声啜泣着,“小主,咱们都是小主的人,沾了小主的光住进了这么大的宫殿,有那么多好吃的。伺候小主是奴婢们的本分,也是奴婢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小主你可千万别赶紫翠走啊。”
“紫翠会好好向雨寒姐姐学习,改掉从前的坏毛病,做一个小主喜欢的宫女。”紫翠可怜巴巴地看着如锦,嘴里嗫嚅道。
“难道本宫现在就不喜欢你了吗?”如锦好气又好笑地抹干净她的眼角,见雨寒的美眸里也是盈盈一片秋水,忍不住又笑出来,“你们两个怎么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后宫实力错综复杂,时局诡谲难缠,本宫自己都顾不得周全,更别提你们了。”
“原想着以后做个好事放你们出宫去,现在一看倒是好心办坏事了。既然你们非要舍命陪君子,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好好收拾一下,待会儿皇上来了别瞧出什么端倪。”
两人都是破涕为笑,拿出香帕擦拭朦胧的泪眼。如锦看着她们的这番情态,心里也是很感动。不管怎样,她们已经成为了自己在霁月轩里不可或缺的亲人。有谁可以失去亲人呢?雨寒的沉稳、冷静,可以胜任掌事女官的职责,帮自己打理好霁月轩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工作生活。而紫翠有时没头没脑的傻气笑容,更是曾在某一个灰暗的时刻点燃了她的希望。
这般事毕,雨寒去忙着张罗晚膳的事情。这次是皇上合乎规格的摆驾,而不是从前一个人的前来。霁月轩里还要小小地布置一番。
这些琐事如锦自然不会去管,紫翠扶着她慢慢晃回了寝殿里。
如锦环顾四周,瞧着一会儿屋子里的布置,忽然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宫妃的住处,而更像是一个不拘于礼教的二八少女的闺房。
因为她和魏乾帝吵了一架,想着近期他应该不会来寻自己。就算是有生理需求,宫里那么多妃子也足够喂饱他了。因而屋子里的布置显得极为随意。
那随手摆放在桌上的字帖,横七竖八的紫毫笔,插着一株梅花的牡丹屏风,榻上因为怕冷而摆放的五六个汤婆子......
如锦忽然笑了起来,觉得如果魏乾帝进来看到自己的寝殿是这样一股光景,那脸色一定很精彩。
紫翠不知她为何发笑,给她泡了杯热茶,柔声问道,“小主,有什么问题吗?”
如锦笑完摸着胸口顺了顺气,在寝殿里随意指了指,“这寝殿的布置也太不合规矩了,没有半分嫔妃的样子。咱们自己几个人胡闹也就罢了,可在皇上面前是万万使不得的。就算他碍于情面不说,那些太监嘴巴可是没把门的。”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脸色落寞下来。
“本宫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清净,要让别人知道了此事,一定会揪着本宫的出身大做文章。你家小主的处境又要不好了。”
紫翠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圈,心中深以为然,“那按小主的意思,这寝殿需要收拾一下?”
如锦想了一会儿,眯着眼道,“也不必过分收拾了。只需要稍微整理一下,遮遮掩掩,一眼看不出来就行了。左右皇上不会在这里翻翻捡捡。再从库房里拿点珠光宝气的赏赐充充门面就差不多了。”
不知怎地,如锦自昨天和怀承泽在御书房前疯狂纵情之后胆子陡然间大了许多。若是从前,她定然是不敢做这等大胆之事。可现在她就只想随便敷衍应付一下魏乾帝就行,是半分没有往心里去的。
“这——”紫翠刚想说是否有些不妥,却又心疼于小主受的委屈,眼里忽然一酸,尽心尽力地给她办起事来。
紫翠快步小跑出去,叫了几个宫人来帮忙。气力颇大的健妇在宫道里来回地搬运古董配件,心思玲珑的则在寝殿里粉饰布置。不消片刻功夫,霁月轩便充满了尊贵的气派之色。
形态各异的古董带来的是历史的沉重感,名贵精致的珠翠首饰会给人一种不敢靠近的敬畏。就好像一个平民陡然间来到贵气逼人、庄重肃穆的皇宫,他一定会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这真的是自己的霁月轩吗?
如锦有种感觉,这样子的宫殿才是一个深宫妃子应该住的地方。她不应该那么快乐,也不应该笑。她应该举止端雅,谈吐有度,精致的容颜上要时时刻刻保持标准的宫廷仪态。这样戴着沉甸甸的枷锁活着,才是天下人对宫妃的要求。
如锦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女子的一生。每个女孩小时候都是父母最疼爱的掌心雀,在自己家里尊贵骄傲得好像一个公主。可公主有驸马要嫁,女孩也有夫君要许。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曾经懵懂中希冀的举案齐眉,更多的可能是无奈妥协的相敬如宾。豪门贵族对女子的无情束缚一点点的抹去女孩的个性,圆滑了她们的脾气。让她们慢慢成为一个穿金戴银、雍容华贵的女人,男人口中的贤妻良母。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人们唯一记得的只是一个姓氏而已。而无论她们是不是身处后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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