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楼!”贺子兴也喊:“你亲爱的帅儿子正在给你做早饭!”
黎明正对着镜子换衣服,听楼下传来贺子兴的声音,她嘴角弯了弯。
她瞥到了镜子里自己,她不去看自己的脸,只是凝视着已经快及腰的长发失神。
从短发到齐肩,又从齐肩到及腰,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又年,她忽然十分想念总是喜欢抚摸她头发的那个人。黎明眼底恍过一丝的惆怅,随后闭了闭眼睛,无声叹息一声。
然后,再睁眼,犀利英飒的眉眼立马又庄穆严肃起来。
“敬礼!”
她盘起了头发,两脚跟并拢,前脚标准六十度,军姿立正站在原地,对着镜子,挥臂抬腕铿锵有力,五指并拢伸直,手心向下朝外标准二十度,在心中高喝:
贺奕铮同志!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句话是史溟这两天听到的最多的几句话。楼下的前台已经换了他不认识的人,他下去办续住手续的时候,三个新来的前台笑露八齿声声祝他新年快乐,他听着莫名挺烦,出去吃饭买东西也是,常去的那几家店已经关门暂停营业,离开老板们都在门上贴着“祝您阖家团圆”、“新年大吉”之类的红色字条,他瞧见了也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街上火红一片,不时还能听见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吵得他心烦意乱脑壳直疼。
烟雾缭绕的扑散在眼前的玻璃窗前,清香醉人,史溟也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累了,他侧倚在墙上,眼下是浅浅的乌黑,瘦削清肃的身影透在如镜的落地窗上,如削的下颚不时微动,他又在抽烟。
长指松散的夹着烟,史溟轻轻的吐着烟气,他眼睛微眯,看着外面一片银色素裹,万籁俱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这回他是自己一个人看的,他也没睡过去,就这么抽着烟,静静的瞧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被从天掉落的雪花覆盖,他看着莫名舒心。
好像跃进他眼底的那些热闹的火光,因为被雪掩埋了,就会让那些快乐的人和他一样不快乐似的。
是,他不快乐,从昨夜第一片雪花落下,到今天白天风雪偃息后的宁静,他一直站在这里瞧着。
楼底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即便过年生意也依旧红火,他站了一天一夜,抽了两盒烟,视线从来就没从窗外离开过。
第一次“在家”,赶上过年,到底还是有点期盼的。
谁知道还是自作多情了。
史平什么人物,宋叶什么人物,他又是什么人物?
来找他?做梦呢?
人家一家人在新年家宴上举杯欢庆吃年夜饭的那都是什么人?那是身份尊贵封官入职的权贵!是生意往来密切的大股东、董事会成员!那是背景显赫看人都带三分傲气的宋史两家的亲戚朋友!
阖家团圆?
就他一个从小就被藏起来见不得光私生子?
他配吗?
史溟忽然闭上眼睛,他转身一把扯过窗帘掩住窗户,屋里登时漆黑一片,他仰头背靠在落地窗静默着哽咽了下。
眼眶热得发胀,他却忽然又笑了。
他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昨天晚上,他给他叔叔打电话过去问候,他叔叔还是很惦记他的,言语恳切的嘱咐了他几句,他有点开心,就忍不住想多跟他叔叔说两句,随便什么都好,他想他叔叔了。
他没有家,他以前在他叔叔家住着时候,虽然过年有客人他不能出房间,但他叔叔会在晚上客人走了以后进屋陪他聊一会儿。
他叔叔是教社会科学史的,很有文化,但平常他叔叔顾他自己的两个孩子还顾不过来,跟他聊,也不过就是在学校办公室被叫家长时候对着他唉声叹气的。所以他很珍惜过年那短短的几个小时,他会不自觉的讨好他叔叔,他每天都有看新闻,他刻意的把那些东西全背下来讲给他叔叔听,他极聪明,还会讲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他叔叔站什么立场,他的看法和见解就会偏向哪个立场。
他知道他叔叔喜欢听这些。
可昨晚,他叔叔跟他说,叫他别说这些了。
他叔叔不笨,一个硕士研究生什么看不出来?他叔叔说,他现在该讨好的人是他爸爸。
他叔叔叫他去讨好史平,叫他去讨好抛弃他的那个人。
他叔叔也不要他了。
他手机举了半天,半天没说话,他摸出烟盒就开始抽烟,他叔叔听见他打火机响的动静,叹了口气,说了句“你看了这么多书,怎么还是不懂个道理呢?”
他没答。
他叔叔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说了句“总之,叔叔还是祝你新年快乐”就挂了电话。
新年快乐?他什么时候新年快乐过?
算了,史溟叹了口气,抽完最后一口烟。
算了。
晚九点多的时候,史溟被冷醒了,屋子里有暖气,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倒在窗帘前面睡着了,裤腿边还蹭了一地的烟灰。
屋里黑漆漆的,他还没开灯,睁眼那一瞬还以为自己瞎了,他一百多度的近视是在中考考前做体检测出来的,现在具体涨没涨他还真不知道。
史溟咳了声,然后起身开了灯,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烟抽得有点多,喉咙里干涩涩的,又着了凉,浑身都不舒服。
也是他自己活该,史溟面无表情的清理着地面,听着外面鞭炮声又此起彼伏的接连响起,又打了个喷嚏,然后转身去把垃圾倒在门后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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