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一位当地向导坐在越野车上,整整一天,只能说点简单的小学英语,漫天的粗糙黄沙如有生命似的,拼命地往脸上有孔的地方钻,即使用当地的布严密地包住了脸也挡不住。
阳光就像烧热了铁水,爆裂地浇筑在头脸上,每一次粗重的呼吸之间,闷热,潮湿,好像下一秒就要溺死在自己的二氧化碳之海中。
感觉自己快憋死的时候,想的却是,神啊,谁来和我说说话吧。
而且现在这一切不是不能忍受的旅程,因为旁边还有个阮衿,而这场旅程也是因为这一个人而徐徐展开的。
农民工,尖叫的孩子,刺鼻的味道,大声吐痰的声音,但至少还有双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还在问他:“真的不吃吗?半夜饿醒会很难受的。”
“好吧。”李隅说了好吧,他很难想像自己会在食物方面产生方面妥协。他连坐高铁都是要提前两小时点好热链盒饭,这种二次加热的盒饭他从来不吃。
结果阮衿给他买了两包不同口味的夹心苏打饼干,蓝莓和草莓的,还有一罐可乐,“你不想吃盒饭和泡面吧?”
的确,因为车上四处游走的都是那股令人不适的油腻味道。
李隅撕开包装往阮衿那里递,他一边道谢一边拿了一块,只象征性地咬了一口,然后就捏在指尖。他坐着坐着就开始盯着前座,一个小女孩正趴在父亲肩膀上睡觉,口水浸湿了衣服,歪歪斜斜的麻花辫子,上面已经大半都散开了。
他也帮阮心编过,起初手笨,后来多编几次就熟了……
刚出神了没到一分钟,阮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撞了一下,李隅正叼着饼干斜弋着他,把手机递了过去。
阮衿还不懂他什么意思,看到他把饼干嚼碎了,又灌了几口可乐,才说,“别发呆了,拿去打会儿游戏。”
是为了转移走他的注意力吗?因为坐着总是容易陷入紧张和悲观的情绪,连盯着前座上小女孩的头发都能走神,还想到阮心……
李隅仍戴着耳机,后台还在播放着音乐,阮衿就把其他媒体音都先关闭。
约莫过半个多小时,李隅抬眼再往阮衿那儿看,简直要笑出声。真行,他手机里林林总总那么多的游戏,单机的联网的都有,偏偏阮衿挑了个泡泡龙在玩。
两排浓密的睫毛垂着,染上了一层彩光,看上去玩儿的还很认真。
他洁白的拇指瞄准了,轻轻一拉,再一松,即将触线碰底的的泡泡登时消去了一大半,看上去很解压,很心旷神怡。
虽然是无脑游戏,但是阮衿每次还都挺准,小小的一个球,总能找好角度钻进罅隙之中。
“你破我记录了。”李隅看着看着,忽然这么冷不丁一句。还得阮衿手一抖,弹错出去一个球,那些彩色的气泡球迅速往下沉降一层,触碰到线,于是迅速跳出游戏失败,打破新纪录的花哨字样。
四十分钟花在打泡泡龙上,两百多万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阮衿也算是厉害的角色了。
“嗯,破你记录,不好意思啊。”阮衿把手机还给李隅。
李隅手机里游戏的确多,但是很多需要联网用账号的他都没碰,一来他没玩过,二来毕竟游戏账号里要是输几次,还不知道带来什么样的损失。
“我有那么小气吗?”李隅笑了一下,低头手机来了周白鸮的消息。
大白鸟:你怎么又逃晚自习?你不是跟老庄保证了吗?他现在气疯了。
大白鸟:???死哪儿去了,也不在楼顶啊。
紧跟着几个抖动。
阮衿低头也看到这几条消息,李隅也并不避讳他,手指慢腾腾地打字:“先帮我跟老庄说一声抱歉。我有急事,请两天假。明天我再打电话跟他细说。”
“我有急事”这四个字看得阮衿心头一热,莫名觉得感动。
大白鸟发来一个疑惑的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包,好像是在问“你这家伙能有什么急事。”
李隅:我病了。
大白鸟立刻发来一句语音,像是躲在课桌底下小声说的,语速飞快:“我靠,好端端的你怎么病了,你上医院检查去了?什么病,你不会是得肺癌了吧!天哪,我早让你少抽烟!”
李隅一只手撑着下巴继续单手打字:犯懒病了。
阮衿看着忍不住笑出声了,李隅没有理会后续周白鸮的狂轰滥炸,只扭头看阮衿,那笑容不是假的,依然残留在脸上的愉悦被他捕捉到了,“感觉心情好多了?”
“好多了。”阮衿呼出一口气,“真的很谢谢你。”
到熄灯之后,唯余一轮弯弯的月亮明晰地高悬在深蓝天际,外面是低矮的田地和房屋,平而广阔,镀着银色,延伸向远方。火车哐啷地在夜风中向前运行着,仿佛在追逐着什么遥不可及之物。
早春昼夜温差依旧很大,寒意侵蚀进薄外套里,手臂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阮衿无意间碰到李隅的手背,同样是冷的,便起身摸黑去打了两纸杯热水,送到李隅手中暖手。
或许是因为逐渐安静下来了,夹杂着一些鼾声,他们喝水声像河边怕惊扰鳄鱼的小动物。
略微已有困意席卷而来,但是那种让人产生激灵的寒意又让李隅保持着痛苦的清醒。他闭着眼睛小睡一会儿,又睁开了。
阮衿见状就朝他靠拢了,侧着身看他,声音放得很轻,“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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