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印第安人?
喻易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他乡遇故知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涂了满脸油彩,看着像印第安人的年轻病人,他还真有点印象。
知更鸟的症断笔记中,也提到了和他同一病房的室友。该室友和不言不语,没什么存在感的知更鸟正好相反,是精神病院一霸,对画画有着异样的执着,绰号说好听一点是“小画家”,说难听一点就是“画疯子”。
据说这位画疯子奉行行为艺术,曾经于深更半夜,在精神病院各个大厅的墙上作画。第二天天亮后,由于墙上的画作过于抽象,引起了路人的强烈不适,一位心理脆弱的病人目睹后,甚至当场晕厥。
事发之后,画疯子屡教不改,时不时就从重重监控中出逃,在墙上画上一番,可谓画啥啥不行,毁坏公物第一名。
想到这里,喻易忍不住再度看向这个威名赫赫的画疯子。
此时被缴了械的画疯子正耷拉着脑袋,乖顺地道着歉,他棕色的卷发在风中一颤一颤的,看着荏弱又可怜,如果忽视他面上狂放的油彩,此时的他就像个文艺而又忧伤的流浪画家,与“精神病院一霸”这个称号似乎毫不相关。
周边一向死寂的空气里,难得飘来了议论声。喻易扫过四周,发现那些往往步伐浑噩、目光无神的路人竟然为此驻了足。
发现了这一点的喻易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离他最近的,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这个男人仍旧是满面阴惨的模样,就连目光也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倒像是一个半边入土,垂垂老矣之人。
此刻,他正沉默地注视着被男护士拉扯着的画疯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羡慕与怜悯的情绪。
喻易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重新看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又换了一个人观察,却见此人也满脸羡艳,这羡艳中甚至掺了几分嫉妒。
嫉妒?为什么?
总不是嫉妒画疯子能够在墙上涂个几笔吧?
喻易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这么想着,他决定下午要找个借口去探望一下知更鸟,顺便看看这个画疯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玄机。
喻易又在精神病院中溜达了一会儿,便按照知更鸟症断笔记中记录的病房位置走了过去。
和病房外的护士打了招呼后,喻易拧开门把走了进去。靠门外的这张床上,皮肤黝黑的画疯子正靠坐着。他头上的羽毛帽已不知所踪,面上的油彩也被洗了个透彻。
“医生,你是来看知更鸟的吗?”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声音,画疯子循声望来。约莫是世界意识起了修正作用,他主动向喻易打了招呼。
此时的他神态娴静,棕色的长卷发松散地扎在脑后,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气质,仿佛之前那个赤着脚,狂奔着在墙上作画的人不是他。
“你好。”喻易艰难地端着斯斯文文的模样,矜持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心中很想抓着画疯子的手,问他个一二三四五六七个问题,但这与他医生的身份大相径庭,他也就能在脑子里想想。
喻易克制着内心愈发大胆的念头,越过了中间床位的帘子。里面床位的,应该就是知更鸟了。
喻易伸手拨开帘子,知更鸟正仰躺在床上,将他嶙峋尖瘦的骨骼挤缩在被单里,他双目空茫地望着天花板,神情万分倦怠,像个落魄的丧家犬。
喻易还记得知更鸟是个“哑巴”且失聪,他在知更鸟的床边坐下,企图用温和的方式引起知更鸟的注意。可惜的是,知更鸟照旧双目空空,似对外界的变动一无所觉。
喻易伸出一只手,在知更鸟的眼前晃了晃,等他移开手时,却见知更鸟照旧微张着干瘪的唇,执拗地盯着天花板,目光无甚焦距。
“知更鸟可能不在这里。”画疯子清凌凌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
“那他在哪?”喻易站起身,饶有兴趣地回问了一句。
“他去荒漠了。他是个可怜人。”画疯子说,“医生,你去过荒漠吗?”
“我去过。荒漠是一切痛苦与迷惘的故乡,那里没有前进的方向,没有回程的路,只有遍布周身的荆棘。所有的动弹都要触碰荆棘,所有的触碰都是在审判,偏见、傲慢、欺瞒、横暴、攻讦、加害、厮杀,所有的存在都将成为敌人,也包括我自己。只有将身躯陷入荆棘之中,才能在支离破碎中永恒。”
喻易拨开帘子,画疯子正安静地微笑着,像是一个诗人在诉说着清晨萧萧的树叶,但话的内容却像个孤独而又决绝的疯子。
“医生,两天后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了,可我不想死。”
“不想因为基因病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会有各种各样的三观,有的挺疯的,大家不要被影响了w
第87章
“医生,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基因病呢?为什么人不可以不成年呢?”画疯子看着喻易轻声道。他有一双黑曜石那般纯净透彻的眼睛,这双眼睛比他黝黑的肤色更为夺目。
“如果,大家都不成年,就都不会被基因病威胁了,就都不会突然死去了, 那该多好啊。”画疯子继续道,即使在谈着关乎死亡的话题,他的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 像是在看着深渊畅想着天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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