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看这孩子也挺可怜,就让他在院里住下来了,反正我们院大着,也不缺这个床位。既然住进院里了,就是一家人了,总得有个名字,我就按我女儿当年的喜好取了个知更鸟,这知更鸟,听起来倒是文绉绉的……”李医生,更准确地说是李院长仍旧在回忆往事。
喻易一边听着,一边被大厅中央愈发明显的“刺啦刺啦”声吸引了注意力。他循声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挂在大厅边角上的大屏液晶电视,此时的电视屏幕上满是雪花点。
“这电视不用关上找人修修吗?这都冒雪花点了。”喻易在李院长说话的间隙提了一句。
李院长刚从知更鸟这个话题歇了嘴,闻言,顺着喻易的目光看过去,面上登时带上了疑惑。
“怎么了吗?”喻易见李院长一反常态,沉默不语,心感不妙。
“小喻啊,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李院长目光深深地望了过来。
“啊?”喻易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上面不是好端端放着喜剧节目吗?”李院长看着喻易道。
喻易皱了皱眉,装模作样地摘了眼镜,低头搓了搓眼睛,又把眼镜戴了回去,“恍然大悟”:“还真是!奇了怪了,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的都是雪花点。”
“一定是太累了。你看,幻视都出现了吧。”李院长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折腾自己,这身子骨要是垮了,以后有你好受的。
喻易连忙称是。他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冷汗,觉得这精神病院实在是玄乎。偏偏他的能力在这个世界被封了大半,既不能占卜出未来的吉凶,也不能看到人的死相。
因为这是由纪河清的回忆投映出的世界,也就是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过去已经发生过了的、既定的事。推演未来的技巧自然难以用来看到过去。
“走,中午吃顿好的,好好补补。”李院长伸出手臂招呼喻易。
喻易点点头,跟了上去。
李院长大概是受了喻易“幻视”一事的启发,又和喻易开启了新的话题,大谈特谈起了养生之道:“小喻啊,这身体健康呢,还得讲究阴阳平衡。就比如这大夏天的,容易生火气,得养心泄气……”
“是啊,您说得有理。”李院长这一遭倒是戳中了喻易的痛点,他收拾了刚才的心惊,也跟着道,“我听人说,还得少吃油腻,多吃清淡,少喝冷饮,注重肠胃的调理。”
“对!不错啊,现在院里难得还有你这样精神的小伙子。来,我再跟你说说别的。说说什么好呢……有了!比如西瓜这东西,虽然味道不错,但生性大寒,还是要少吃……”李院长见喻易也是有过研究的,眼睛一亮,接着道。
一来二去,李院长便和喻易熟络了起来,话中颇有赏识之意。喻易也聊得尽兴,要不是行为合理性还在那里虎视眈眈,难得遇到了养生同好,他非得放下矜持,过过嘴瘾。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大厅内门的门口,穿过走廊,对面那栋建筑的第一层就是食堂了。
喻易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四周,一切能够看到精神病院外部的的玻璃门窗都被百叶窗掩了起来,每一个百叶窗附近的墙壁上都有着红色的禁止标语。满目的红色禁止标语有如一双双睁开的眼睛,目光尖锐而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建筑中的人。
一路走来,喻易有感于整个精神病院空间的宽广,但他们一路上遇到的人,却稀少的很。
而遇上的人,大多都是出于一种静态的状态,或倚着墙,或坐着,或躺着,看起来疲于行动,即使是正在行走的人,也大多步伐虚浮。他们的神情俱是一副麻木阴惨的模样,像是被恐慌固定成了人的模具,但他们的眼珠子又时不时不安地挪动着,像是遭到了长时间的迫害,神经已经被磨得过于敏感与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触动他们琴弦那般的命。
唯一的例外,似乎只有他身边这位奇葩的的李院长。这位李院长目光炯炯,步伐有力,言语乐观向上,下巴上修剪精致的小胡子和谈及养生的热情足以看出他对生活此事的乐衷追求。
若是在别处,这位李院长自然是一个正常的、身心健康的中年男子。可放在整个似乎人人都处在并不健康精神状态中的精神病院,他就显得不是那么正常了。
喻易正想着,便见一个穿着病号服,步伐飘忽、面色颓唐的男人迎面走了过来。他在路上也遇见过了不少类似的病人,瞥了一眼之后,倒也没怎么关注了,任着这个男人与自己擦肩而过。
只是,他才走了两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喻易猛地回头看去,便见刚刚那个虽步子虚浮,但从面相来看理应生气未尽的男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是仰头倒下的,他的双目还圆睁着,此时正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但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喻易知道,这个男人俨然已经失去了生机。
毫无征兆地就失去了生机。
喻易克制着面上的惊愕,转过了身,刚想上前一步验尸,以查明死因,却肩头一重。有人按着他的肩头,阻止了他。
肩上的这只手力道极重,喻易偏头望去,便见之前还谈笑风生的李院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这具尸体,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相比前一刻,此时的他看起来很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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