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与邵佑的关系, 在游戏世界中, 他从来踽踽独行。
这是季寒川主动选择。
到了僻静时刻,他想与邵佑说话、想见到宁宁。如果有其他玩家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总不方便。
季寒川倒是不会刻意与别的的玩家隔断关系。有人想出计划, 季寒川觉得可行,他就配合。像温泉酒店那局,其他玩家出于种种缘故跟着他,他也不会赶人走。
但要说“交心”, 与同一局的玩家在休息时间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其他玩家这么来一次,是抒发情绪、排解压力。放在季寒川身上,他最多根据心情,决定自己要不要当个树洞, 听驴耳朵国王坦白心声。但要说告诉对方, 自己有一个生于游戏、长于游戏的女儿、一个身为某局游戏“祂”的伴侣,这是万万不可能。
这是季寒川不能和任何人说的秘密。
他怀揣着这样一个秘密, 无法与任何人交心。
此刻吕和韵惊喜地看着季寒川,眼里许多期待。他想通过季寒川,了解这个传闻中的组织。想走近、想要被帮助。同时放下心:韩川不会害我。他会在关键时刻帮我。
只是吕和韵生性多疑。在这些表层情绪下, 他仍然抱有一丝疑虑。
——韩川说他是,他就真的是吗?
也没有那么可信吧?
吕和韵小心地隐藏着情绪。他不知道, 自己误打误撞, 竟然碰到正确答案。
不过季寒川虽然不是诺亚方舟成员, 但他和这个组织打过数次交道,对他们的行为模式颇为了解,也有几个认识的成员。
只是游戏世界无穷无尽,即便他把对方名字告诉吕和韵,吕和韵也没多少可能遇到。
哪怕遇到,还可能是同名同姓。如果直接抱着“他是诺亚方舟成员”的心态交往,吕和韵没准吃亏。
村支书端着早餐进来,和之前一样,玉米糁加上凉菜。四个人坐在炕上吃东西,吕和韵因NPC在场不好直问季寒川,但他几次朝季寒川方向看去。
季寒川老神在在,和村支书聊天,安慰他,这里毕竟是山林,失踪的人土生土长,没准会自己回来。
村支书叹气。事已至此,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怀抱希望。
等这顿饭吃完,村支书爱人收拾东西。在大黄二黑的吠声中,两个玩家打着伞,离开村支书家。
路上,吕和韵开口,说:“韩川——”
季寒川道:“你昨天和村里老人聊天,都聊出什么了?”
吕和韵一愣。
他明白过来,韩川是个不吃亏的性格,又要情报交换。
他整理一下思绪,知道这会儿是韩川拿捏自己,自己迫切想要了解诺亚方舟的事。所以吕和韵开口,说:“昨天已经说了一些,”但都是小事,什么灶王爷吃麦芽糖,二郎山上二郎神,“不过和这局游戏有关的,只有一件。”
季寒川手捏着伞柄,侧头看他。
出门的时候,村支书说路上泥泞,恐怕不好走,所以找来两双胶靴。
一新一旧。吕和韵主动选择穿旧的。
两人踩在泥巴地里,泥水四淌,一步一个印子。吕和韵说:“昨天兰婆提到‘鬼肠子’,对吧?然后呢,我听那些老人说,前面那个山,是‘活的’。”
季寒川挑眉:“活的?”
吕和韵回答:“嗯,山上的树是头发,土是皮肤,石头是筋骨,动物是血流。”
季寒川凉凉道:“这当是盘古啊?”
吕和韵耸肩:“应该的确有融合。”民俗故事嘛,沉香都能继承舅舅劈山救母的传说,山淮村照抄一下盘古开天辟地也不值得稀奇,“他们说,那个山一直睡着。”
这回季寒川没有打岔,耐心听他说。
两人拐过半道弯,找到主路。
吕和韵:“虽然睡着,可也要吃东西。所以如果有人上山、迷路,就要看运气了。找到‘出口’,就是从肠子出去。”
说到这里,吕和韵皱皱眉头,“但要是找不到,就会被‘消化’干净,成为山上的养料。”
季寒川微微眯眼。
吕和韵说:“如果‘山’吃饱了,村子里就能风调雨顺,诸事安康。如果‘吃不饱’,那只能由村子里的人去献祭。”
季寒川心中一动。
吕和韵:“我问他们,是献祭什么。”
山淮村年轻人少,像兰婆这样还有儿媳伺候的,已经是顶有福气的老太婆。更多时候,老人们会搬着小板凳,在路上晒太阳,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唠家常。
如果哪天哪个人没来,那起来老兄弟、老姐妹就会去对方家里,看人还“在不在”。
虽然昨天其实没太阳,天气阴暗,一看就是快下雨,可这个传统依然延续。
他们其实没什么话好说。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再多事儿都被嘴皮子翻来覆去念过无数次。聚在一起,相互问问儿女,又会觉得,原来儿女已经离开村子那么久,徒留老家伙们被外界遗忘。
等他们入了土,那些年轻人,就断了与山淮村相连的根,彻底成为无线的风筝。
老人们笑着看吕和韵。一口烂牙,七零八落,脸上皱纹仿若橘子皮,操着一口粗糙土话。讲话时,腐朽的味道喷薄而出。
他们说:“献祭啊,要活人哟。”
吕和韵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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