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浮出水面时,在三等舱的甲板上船。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栏杆上。身上湿淋淋的,衬衣贴着皮肉。此时是春日,又是上午,太阳未升到正空,海风微凉,吹在季寒川身上。
而身侧,许多人惊疑不定,看着季寒川。
他们是三等舱的乘客。舱内位置狭小,又因人太多,拥挤不堪,连空气都是湿闷、发臭的。晚上天凉,愿意憋在舱内的人要多一些。可到了白天,虽然外面依然不算暖和,也有很多人选择来到甲板上,透透风、晒晒太阳。
可大家坐得好好的,正在聊天,向往对岸的生活。虽然不知怎地,传闻中只要一天就能到达的地方,到了第三天,船还慢悠悠在海上漂。但兴许是传闻出错,对岸仍然是寸金寸土。哪怕同样是给人刨地、抬砖头,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忽而就听到水声。
那“噗通”一声落入耳中时,许多三等舱的人露出点惊恐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头等舱里夜间的舞会,但今天早上,船舱里有隐隐绰绰传言,说这艘船撞了邪。还有许多人做噩梦,把大伙儿的噩梦内容对照一下,内容都一模一样:船里进了水,他们这些人没有人救,于是活生生淹死。尸体被安平轮带到海面之下,在海底幽幽长眠。梦中,他们成了漂在海中、所有鱼都能来咬一口的腐肉。甚至有人梦到自己被吃干净了,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后来醒来,见周围人还好端端的,船仍在行驶,没有破洞、没有进水,这才稍微安心。往后,虽然发吃的的人来了,昨天还一整天有一个饼子,到今天,只剩半个,两口就能吃完。也有人怯怯提出疑问,船员用了和在二等舱时一样的解释。但他显然比自己去二等舱的同僚好运,说完“买一张票只供一天饭”后,就拎着木桶离开。而三等舱的乘客们珍惜地把怀中半张饼揣进衣服里。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连昨天的饼子都攒下。不是肚中不饿,实在是“饥饿”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感觉。
胃里会火辣辣的,很难受。摸着怀中饼子,就想要吞口水。可又觉得,大公司毕竟是大公司、有良心,愿意给船上人供饭——这和二等舱乘客的想法截然不同——眼下少吃两口,到了明天、后天,下了船,在对岸找工作时,周转那几天,就能多吃两口。
这是三等舱大多数人的看法。而今,季寒川坐在人群中,显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但他与他们讲话,很快问出这些。周身一群人看他皮肤白皙,这会儿挽起一截衬衫袖子,露出的小臂上带着流畅凝实的肌肉,便觉得艳羡,说:“话说回来,你怎么会从海里上来。”
善意的视线之外,当然也有恶意。
季寒川一一看过去,脸上带一点习惯性的笑,手撑在甲板上,慢慢地,那里有一点凹陷。这样鲜明的威胁,被那些怀揣恶意的人看在眼中。同样,又吸引了另一批人的视线。
他们小声说:“是玩家吗?”
“……怎么会来这里?”
“要不要接触……”
季寒川表情不变,仍然带笑,耳朵里却捕捉到一点关键字的细节。他此刻不动声色,到后面问出了三等舱乘客们昨夜的“集体梦境”,又知道他们反倒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食物匮乏,便起身欲走。
他有一种预感。这局游戏里,也许三边船舱乘客的“游戏内容”是分开的。有交集,却非全部重叠。
如果是这样的话,“核心”多半会藏在所有人都能触碰到的地方。
也就是船外的雾。
等到起身离开,坐在船上的乘客们缓慢地为他让出一条道路。在这之中,季寒川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远处五个人身上。那里有一男四女,男人长了一张马脸,看上去眉目阴沉,眉间还有一道刀疤。可刀疤不长,脸却太长,倒是不影响下半张脸的五官。
他身后,靠着墙壁,挤着四个女生。她们无一例外地低着头、遮住脸。
季寒川:“……”
有点不是很懂“游戏”用意。这算什么,额外增加难度?
他的视线很快从那一男四女身上略过。直到到了楼梯口。
这里,倒是有一个百无聊赖的船员守着,没有消极怠工。但看他的模样,季寒川也能觉得,这里一定是船员之中公认的糟糕差事,找了个最好欺负的人守门。
这船员见了季寒川,像是也很懵。听季寒川解释:“我是从上面跳下来的,游个泳,正好从这边上来。”
船员一脸惊诧,半天才回过神:“啊?哦、哦……”游泳?
季寒川友好地:“我昨天也有游过,或许你有听说。”
船员表情复杂。但看季寒川的模样,也觉得他和整个三等舱不在一个画风。于是放人上楼。
等走到二等舱所在处,方才船员磕到头的楼梯上,已经干干净净、不带血迹。季寒川脚步不停,仿若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继续往上走去。
他拐过一个转角,二等舱楼梯间外,忽而走出两个人。其一正是刚才的乐游,他摸摸下巴,说:“是这个人吗?”
乐游身侧,是一个比他高很多、肩膀宽阔很多的男生。他姓熊,名叫熊俊。在“游戏”降临之前,是一个体育生。也是能跑、会跑的类型。但与吴同方相比,一来,他是正经学院出身;二来,最重要的,他年轻。有这两点,乐游挑剔地觉得,虽然这回“游戏”带来的都是没意思的玩具,但眼下这个,还是比那老男人要好用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