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抵也是理解其中几味的,但身为皇帝的尊严无法理解母亲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在朝堂上一呼百应,渐渐地就滋生了逆反心理,对太后的一切深恶痛绝,致使在太后死后,后宫前廷,无一人再敢拿太后说事。
而她正好做了这个唯一敢的人。
墙脚深青色的衣袍彻底失去了踪迹。
第8章 宦臣弄权(3)
该说的话说给了该听的人,确定了墙外的人离开之后,静好直接就站起身来,仰头看坐在树上一脸愤怒的小豆丁,嘴角露出了最友好的弧度。
殿下在树上坐累了吗?奴才肚子饿了想去吃东西。
明净涵还没从她刚刚说的话里转回来,连她站起来都没有发现,听见这句易懂的话后思维立刻就跟上了她的路线,甚至连肚子都应景地答了几声,但一想到这几天吃的那个素斋,他刚探头的胃口就又缩了回去。
他恶狠狠地瞪向树下的人,本就大的眼睛被瞪得圆溜溜的,我都没有吃,你也不能吃!
可是,静好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视线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转向了懿慈宫一侧的小厨房,奴才今天准备好的素jī还在灶上呢,再不吃就要冷了。
聪明的小豆丁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素jī?那是什么?也是jīròu的一种吗?
奴才嘴不灵,吃着觉得是一样的,不如殿下过来帮奴才尝尝?
长秋宫里,皇后娘娘面前一等得脸的大监刘典正在和主子报告着刚才听见的事,脸上的笑意是惯有的谄媚。
端坐在上的皇后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正等着宫女给她涂着浅色的指甲,她真的这么说?
奴才听得千真万确,话里的确是提到了那位,看着是个敢说的,刘典笑了下,想着之前手下徒弟求上来的事,顺嘴就把话说全了,奴才听着本是急着给娘娘回话的,但又不放心太子殿下,折回去时就看见那小太监爬到树上把太子殿下接了下来,又带着殿下去了懿慈宫的小厨房,凡是入口的都自己先试了一遍再呈给殿下,这么多天了,奴才还没见过殿下胃口有这般好的。
皇后恩了声,细细端详着自己上了色的手指甲,半晌后冷笑了声,说死就死了,连着一gān人陪她受气,现在连我都被束手束脚。
底下跪着的一群人愈发敛气收声,低着头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好在皇后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发火,把手递给身侧的宫女,声音愈发冰冷,还涂什么涂,现在什么日子不知道吗?给我洗gān净了。
宫女哆嗦着应了,捧着她的手细细擦着。
老腰都弯得有些酸疼了的刘典终于等到了回答,等会把人带来给我看看,能行就先用着吧。
刘典应了声退着出来殿门,下了阶才松了气,朝着巴巴凑上来听消息的徒弟白了眼,没你什么事了,安心回去呆着。
看那guī孙子眉开眼笑地走了,他才望着宫墙外的天叹了口气。
之前太子殿下身边近侍的位置是怎样的抢手,太后这才去了几天,那群捧高踩低的人就这样躲着了。
怪也怪那位陛下太明明是亲子,现在已是撕破脸都不怕了。
可这宫墙内的风,什么时候消停过,谁起谁落,没登上那位置之前有谁说得准,就那位三皇子,哪里是能登大宝的人。
静好给小豆丁吃了小半只素jī,摸了下他的小肚子已经鼓得厉害了,顺手就把剩下的一些藏进了手边的炉灶里,在小豆丁看过来时正经地和他告罪。
一直觉得自己深明大义的太子殿下在被喂饱了之后还是很好说话的,他摸了摸肚子,大度地原谅了眼前这个可怜的,只有一点吃的的奴才,并对自己吃了她仅有的一点食物生出了愧疚之心,站起身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袍,端起一国储君的架子。
本宫知道了,你在这里候着吧。
他边说着就边带着圆滚滚的肚子走远了,一路走还一路自以为小幅度地左右看着认了下路,免得等会叫那些蠢笨蠢笨的小太监过来的时候,不认路丢了他的面子。
不过后面坐着的那个似乎是不是很笨。
那就再多给她两个馒头吧。
静好在原地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皇后派来的人,被叮嘱了一番之后才被放进了大殿,毕恭毕敬地跪在冰凉的玉砖上,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嗯。御座上的人懒懒地答了声,最近太子食yù不振,听说反倒是在你那吃了不少东西?
是,不过只是些面食,奴才取巧得了些味道,殿下许是没吃过才给了些面子。静好跪着陈述了事实,不讨好也不邀功,倒让一边站着的刘典都多看了她几眼。
皇后也没接着在这个问题上问下去,听说你在懿慈宫是为了顶一位于你有恩的宫女的班,原先罗嫔手下得脸的人就gān了洒扫的活,倒也是个有qíng有义的。
静好像是没听见她语气里透出来的赏识,只谨慎地回了一句,奴才只是做了该做的。
皇后轻笑了声,显然对她还是满意的,太子既高看你一眼,身边又刚好缺了个空,你就抵上吧。她停顿了下,幽幽吐出了重点,为何单单提拔了你,自己心里存个谱,没得让本宫失望。
静好应声退下,跟着刘典就去了太子的东宫。
当今陛下当王爷时的正妃在生产时被人害了,一尸两命,连嫡子都未保住,登基后才在太后做主下娶了前正妃的亲妹子为后,两人年纪上差了一截,又因是被太后做主娶了的,心里不喜,来的次数也少,成婚三年才得了一个嫡子。
明净涵作为嫡长子,生下来便被立为太子,未满一周岁时太后病重过一次,皇后怕他的太子之位不保,急急地把人赶到了东宫,让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孩子远离了双亲。
她莫名在东宫前站住了脚,带着她来的刘典心尖一跳,以为这位也被东宫的荒凉迷了眼,不满着新到手的工作,心里一凉,劝人的话就出了口。
殿下年纪还小,正是需要个宫人镇住底下的
静好看着眼前的宫殿,先皇在时未立太子,本来威严的宫殿群已见荒凉,明净涵搬来时又仓促,陛下不管,皇后无视,甚是疼宠他的太后又顾不上这许多,当值的宫人也当他一个孩子好骗,偷jian耍滑地含糊了过去。
现在连东宫的门前都长了荒糙。
快枯败的荒糙堆里又钻出了一个人,正是之前刚分别的小豆丁。
他看见门口站着的静好很是讶异,直接就把身后的两个大馒头藏到了背后,挺直了腰板先发制人,不是让你等着吗?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要是让这个小太监知道他怕那群蠢奴才迷路,给他送吃的送晚了,正打算自己送过去,她还以为自己又多得他喜欢呢。
静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今后就伺候殿下了。
东宫正轴线上的崇明殿才是太子的居所,而一路走来,除了杂糙和掉着落叶的树,竟是连个宫人都看不见。
身侧没了旁人,静好就只能问前面正儿八经的小豆丁,殿下,她含蓄地看了下周围,找不到形容词,住在这里可还满意?
明净涵倒也能体会到她的意思,还行。父皇说收拾这些出来又用不上,劳民伤财,本宫作为太子得为天下人做出表率。
背完官方答案,他又觉得这样有点不够亲近,落后了半步低声像是在嘀咕,反正我觉得不错,糙长得高还可以躲起来,那群蠢奴才一个都找不到我,只能哭着喊祖宗。
他很是鄙夷地哼了声,只会哭有什么用,本宫就从来不哭。
静好被他的话逗得想笑,转念间又有些心酸,这位在《太明史》上留下了浓重一笔,被称为拯救了整个皇朝的帝王,儿时的生活却一直缺乏该有的关爱,他仅有的温暖来自那个叫魏贤的,从四岁起就一直护着他,后来还是一心恋慕着权力的太监。
如果不是他顾念着当年的一些qíng分依赖着魏贤,消耗着多年的信任给予了最大的仁慈,后者绝不可能有那般风光的日子。
说到底,再英明神武,也是个缺爱的小豆丁。
她低下头,很是真诚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殿下说得甚是。
等到了崇明殿,她才知道那群奴才的确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冷待一国储君的,崇明殿被收拾gān净整洁,摆放着的物品都合乎太子的规制,甚至在明净涵刚迈进殿门的时候,就有两位大宫女围了上去,看着似乎是想帮他换下衣服。
剩下的几位太监也眼尖地看到了静好身上青蓝色的袍服,虽然不满一个年级还小的太监成了自己的上头,但人家能成上头就说明有背景,当即就压下了不满,堆着殷勤的笑意凑了上来。
静好正问着崇明殿的日常,那边给明净涵换装的宫女惊呼了一声,引得她立刻就转头看了过去。
明huáng色的太子袍服上,在袖子的位置里沾了两团大大的白色面糊,被人bào力地塞进去又死死地捂着,有不少都卡进了密密的线脚里,看着是洗不gān净了。
那两团,似乎是馒头?
静好正辨认着,那边的小豆丁意识到她的目光,奶白的小脸唰地羞红了,挺直了身板命令。
看什么看,都给本宫闭上眼睛,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第9章 宦臣弄权(4)
崇明殿的上一位大监是在明净涵搬进来的时候被太后调过来的,在太后仙逝时被皇帝指名去了皇陵守灵,却在半路上传出来悲伤过度而逝的消息,紧接着崇明殿几个位高的侍人都因各种罪责被杖毙,闹得整个崇明殿都风声鹤唳。
太子的生母犹在,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在宫里还能这样做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也就在这个时候,皇后才会把魏贤这样背景gān净,又有些胆量和qíng义的人放到自己儿子身边,什么时候没了就再替补上一个,就算一直活着,没背景的一个小太监也翻不出多大的làng来。
但对于崇明殿的一gān宫人来说,魏贤的意义还是不一样,不管怎么说,至少证明了皇后娘娘还是护着太子殿下的,而有人顶了大监的位置,无疑就成为了最能被牵连的。
于是在陛下令人传了口谕让太子殿下去马场时,在任大监的魏贤理所应当地就成了最合适陪同的人。
静好进了正殿时,小豆丁正在七手八脚地指挥着宫人帮他换上一套月白色的常服,看见她就挺了挺小胸脯,炫耀之意明显,一张嘴就叫出了之前吃了三块桂花糕才想出的爱称。
贤贤,我这样穿是不是很好看?皇祖母说父皇最喜欢这个颜色。
四岁的孩子对别人的态度有着相当敏锐的直觉,能在和静好接触了不到两天就放下之前念念不忘的储君之仪,皱着小眉头想出了爱称,自然也能察觉到亲生父亲对他的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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