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天地间,有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他穿着一件绿白相间的防护服,步伐沉重而缓慢,走一小段路就会休息休息一下。
路过小溪边的时候,他稍微拐了个弯,走过去看了看溪水,甚至隔着防护服去戳了两下,然后在溪边发了一会儿呆,又拐回来继续往酒馆的方向走。
我打量了一下酒馆四周的布局,觉得用来招待客人看起来还过得去,地板和窗户也都一尘不染,用不着打扫。
唯一要换的大概是我身上的衣服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裙,心想要不要让阿撒托斯帮忙弄一件围裙套在外面应付一下,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吧台上多了一套粉红色的女仆装,还搭配了同款式的内衣。
我:“……”
泡泡的恶趣味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我换好衣服,把脱下来的睡衣收好,拿起一张毯子扔到沙发上,盖住了还在冒泡的黑猫,又走到酒馆门口,看着那个空白的招牌。
“应该起个名字。”我说。
“你来起就好。”阿撒托斯点头,“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看着周围的风景的建筑,我觉得根本不用纠结要起什么名字,直接让他在木板上整齐地刻上了“阿撒托斯”四个中文。
还有比这四个字更贴切的吗?没有。
于是在阿撒托斯星球上的阿撒托斯酒馆,正式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挺没礼貌的,推开门走进来,无视了我热情的“欢迎光临”,而是一脸痴呆地看着酒馆内部的布局,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透过防护服上透明的头盔,我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身材很高大,至少有一米八以上,五官呈现欧裔的特征,肤色又有点像亚裔,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是灰紫色的,看起来不太像地球人。
我早就从几位外神口中得知过地球外的星球上也有类人类的存在,因此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我遇到外星人了耶”就迎了上去。
“欢迎光临,客人。”我感觉自己在玩什么过家家游戏,挺有兴致地扮演着服务员的角色,“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转过来,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发出了怪笑:“呵呵呵呵呵……我要一杯,不,一瓶柑果朗姆酒,一份灰星血薄饼,配黄金果酱……呵呵呵呵呵……你们有吗?”
我觉得他在挑衅。
“好的,请稍等。”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子。
阿撒托斯正站在吧台后面发呆,尽职尽责地cos着一个酒保,黑猫还趴在毯子下面一下又一下地抽动,看起来没被这位客人注意到。
走进厨房,刚刚还空无一物的灶台上已经摆好了一个木制餐盘,上面放着新鲜出炉的一迭薄饼,旁边还有一瓶酒。
我拿起餐盘,把里面的东西都摆在了这位客人面前的餐桌上,还帮他摆好了刀叉,心里冷哼了一声。
没想到我真的端出来了吧!小样儿!我可是有金手指的人!
……虽然这个金手指不能细想!
没想到面前的人非常淡定。
“呵呵呵呵呵呵……”他又怪笑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可以休息的场所、美丽的女人,家乡的食物和美味的酒……还有什么,统统都来吧……”
他没有动桌子上的食物,而是瘫在沙发上,身上还套着厚重的防护服,一脸大爷样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啊?”他拽得不行地嚷嚷道,“还不快点把我的衣服脱了!给我倒酒点烟,好好伺候——啊!”
“伺候你妈呢!”我大吼道,抡起手里的餐盘往他头上一砸。
餐盘啪地一下断成了好几截,断面里浮现出一串材质相似的触须,慌忙地把自己又拉在了一起。
透明的球形头盔上一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警告,他惊愕地看着我,直到那片警告的图形消散,这才喃喃自语:“我潜意识里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你有毛病啊!”我气得揪住了他的衣领,“拽什么拽,先把钱给了!”
他下意识了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发现什么都没摸到后,语气弱了起来:“我没有现金,刷卡行不行啊?”
我这才意识到,对方给的货币我很有可能用不了。
“刷卡就不用了,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抵钱吧。”我想了想,说道。
感觉我端出来的东西也不是很值钱,那随便拿点什么外星文明的东西来抵钱都行,反正我只是在玩,又不是真的想赚钱。
“我、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套防护服……”他恍惚地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对,我跟幻觉讨论这些做什么……”
他神色一振,高举起了双臂,铿锵有力地说道:“我的身体是最珍贵的无价之宝!女人,你休想拿我的身体——啊啊啊!”
我抱着他的头盔摇晃了起来:“你才是幻觉你们全家都是幻觉!”
这是哪来的傻逼!
我气呼呼地把餐盘收起来,想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家伙看起来精神状态很糟糕,要是一直坚信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觉,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打破他的逻辑。
思考片刻后,我默默地对他施展了一个清醒术,又迭加了一个安宁术。
这两个神术的效果都是安抚对方的精神状态,上手比较容易,据说是医护人员必修的术法之一,虽然现在的我技艺不精,但是聊胜于无。
还在吧台后面cos酒保的阿撒托斯大概是看出了这两个法术的效果,冷不丁说了一句话:“让他现在清醒真的好吗?”
我:“……噫!”
随着两个神术起效,面前的男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消失了。
他又一次打量周围,看着我们,脑门上的冷汗越来越多,瞳孔剧烈地收缩,看起来快哭了:“不,这不可能,这里的异体辐射是正常人可承受值的几十万倍……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他真的开始流泪,嘴里说着“我死了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变成了什么东西”之类的胡话,在沙发上瑟缩着,状态比刚刚还糟糕。
“别哭了别哭了。”我想好了要怎么解释,摇了摇他的肩膀,“你的飞船掉到外星了,我们其实是外星人,我们打算帮你的。”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头盔上都糊得全是汗和泪水:“不,这不可能……”
“你都这么惨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好歹这也是阿撒托斯酒馆的第一位客人,我耐心地哄道,“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不然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发呆,看了看夹在我咯吱窝下面的餐盘,动作僵硬地把头盔取了下来。
取下头盔之后他没有动,而是呆坐着,起码过了有一分钟吧,脸上浮现出了狂喜。
“我没有变异!”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是啊。”阿撒托斯在一旁点头,嘀咕道,“要按住你的身体组织不要乱动挺麻烦的……”
客人光顾着狂喜了,没听到这句细思恐极的话。
发现自己没事之后,他爽快地把一整套防护服都脱了下来,一把拿起桌上的酒瓶,吨吨吨地喝了一大口酒,又一口咬掉了叁分之一的薄饼,流着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哪怕这是陷阱也无所谓了……天啊,这个黄金果酱太正宗了,我多少年没吃到这个味道了……”
一口气吃完桌上的东西,他瘫在沙发上吧唧了几下嘴,总算可以正常说话了。
他说自己叫莱顿,来自一个叫做浩瀚帝国的国家,帝国的势力已经占据了周边的好几个星系,正和虫族争夺土地,这场伟大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叁百年,还在不断升级。
可能是太久没见到可以交流的人了,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噼里啪啦地倒出了自己的身份。
莱顿是一名走私商人,平时的工作是开着飞船到边缘星球上收购盗采的一些稀有资源,再通过地下渠道卖出去,因为规模不大,所以很难被查处——我把这个工作总结为“薅帝国主义羊毛”。
这一次他也是到偏远的星系来猎宝,谁知道飞船的曲率驱动引擎出了点问题,跃迁到了奇怪的地方,偌大的宇宙空间周围都是黑洞,他和同伴只能迫降到了唯一的一颗星球上。
然后,他们度过了地狱般的叁天。
一个同伴失踪了,一个同伴昏迷不醒。
因为食物已经耗尽,他只能尝试着探索这个星球,最终走到了这里。
“呵呵,我吃饱了。”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带着释然而超脱的笑容,“呵呵呵呵呵……已经什么都不用害怕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
还以为他说那么多是因为开始相信我了,结果是因为已经彻底放弃了吗……
我转过头去看阿撒托斯,想听听他的说法。
他托着腮看着我,语气平淡地道:“这些人和垃圾一开始掉进了血海里,造成了环境污染,我就把他们捞了起来放到旁边的巨蠕虫园里,想废物利用一下,结果他们疯了一样地往外面跑,我只好把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拉回来……看来巨蠕虫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啊……”
我:“……”
阿撒托斯看起来很嫌弃他们:“要把他们扔出去吗?”
我摇头:“不了不了,既然同是人类,我打算帮帮他们。”
说着,我转过头又试图对莱顿解释。
“我不是幻觉,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你放心吧。”我安抚道,“要不要再来点什么?”
“呵呵呵呵……”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缥缈的笑容,说自己是外星人,你当我是傻子吗?外星人怎么可能做出来我家乡的料理,还跟我妈一样把黄金果酱里的糖放成了盐……
我跟这家伙没法沟通!
我疯狂地抓了抓头,想着要不然干脆把这家伙打晕送回去好了,就在这时,莱顿挪了挪屁股,碰到了自己身边的那坨毯子。
毯子:“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这是什么?”他大惊失色。
我本来想随便解释几句糊弄过去,忽然发现面前的毯子少了一个角,看起来还在继续消失。
我也大惊失色:“草,你别乱吃东西啊!”
那可是阿撒托斯毯啊!
猫睡迷糊的时候喜欢一边蹬脚边的东西一边用嘴去咬,我没想到黑猫也有这个习惯,赶紧伸手去抓毯子。
只见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伸出来了许多圆柱形的触手,不停地踩着面前的毯子,有几根触手紧紧地抱着它,把它往自己的身上的四五张嘴里送,于是毯子的面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旁边的莱顿已经崩溃了:“这是什么东西!”
我好不容易才把毯子拽出来,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是我家里的猫……”
“你们星球上的猫都长这样的吗!”他继续崩溃。
“一般不长这样,它只是喝醉了……”我继续尴尬地解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又开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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