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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云雀怔了怔,扦泥城。
    你认得去扦泥城的路?
    小云雀仰头看了看星星,我知道,但遇上空心风,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他转头指指身后,我从阳关走直线过来,大约行了千两百里。
    小云雀脑上滚过一滴汗,她擦了擦,继续走,扦泥城,向西还有几百里。说到这里,小云雀觉得自己再没可能回家了,她吸吸鼻子。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这边,运气好,六七天就到丝路。驿站有水喝,有东西吃,再去扦泥城。
    男子拉了拉马的缰绳,执拗地指向前面,我走这个方向,要在七天内赶到扦泥城。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小云雀说,你坚持去驿站?
    小云雀反应了一下,连忙走了几步跟上他,不,去扦泥城。
    (2)君四月
    小云雀汉语词汇量有限,记不住汉人的名字。他说自己生于清和,索性就叫他四月。
    小云雀来自鄯善,扦泥城生人,父亲是鄯善人,母亲原是小宛人,如今小宛也已是鄯善的一部分。鄯善地处丝绸之路要冲,东通敦煌,西至精绝,是大汉与西域诸国通商血脉之重要枢纽。小云雀从十三岁就跟着大哥往返于阳关和扦泥城之间,一晃已经四年时间。丝绸之路各个驿站、商点,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就连父亲都称赞小云雀若非女子,日后定是个能独立带着商队行走天下的好手。
    我唱歌好听,商队里汉人,叫我小云雀。四月不懂鄯善文,小云雀便嘶哑着声音地介绍着自己的汉文名。
    而二人的对话也就仅此而已。小云雀很渴,而四月似乎不想交谈。同行起来,却是格外的沉默。
    才走了不过几个时辰,小云雀才觉得有点后悔要走那条冒险的路直捣扦泥城。
    四月几乎没有半点补给。
    彼时他一个人独自拉着马进到大漠里,只带了两皮囊的水。从阳关过来千两百里,水也就剩了最后几口,刚才也全用在了小云雀身上。
    小云雀不知道四月是靠什么走到这里的,他的速度十分快,而他那匹马也很了不起,一般的马进了大漠,根本走不了几步就半死不活了。这匹马不仅精神矍铄,看起来也十分悠然自得,真是匹好马。小云雀看着它通体洁白的皮毛,心想若自己能将如此宝马卖至精绝,一定赚得盆满钵满。念头一过,她又变得低落。
    她知道,以自己的体力,明天再没有补给的话,自己不是会渴死、就是被晒死。若是如此,还不如刚才和大哥他们呆在一起。
    想到这里,小云雀的步伐就越来越慢了,不一会儿,就被四月落下了一大截。
    她想着要不要转头回到刚才遇到四月的地方,四月已经走了回来,伸手好像拎起一只小动物一样,把她扔到了白马身上,让吹雪载你,我赶时间。
    小云雀发呆的当口,四月又已经走出去了一大截。
    小云雀想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可能,于是说,天快亮了,躲起来。
    四月头也没回,也是,白天比较热。他把刚才的披风丢在小云雀身上,拿去遮太阳。你少说两句,没有水了。
    小云雀趴在吹雪背上,由四月的披风盖着。
    一夜的折腾、昏迷而醒来的死里逃生,小云雀觉得倦了。她不由随着吹雪扭动的背脊,慢慢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小云雀落入了一个令自己惊恐的噩梦,她躺在扦泥城的家里,周身却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地面在剧烈地晃动着,她却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困在床上,无法逃脱。她拼命地用手敲打着床板,可越敲,地面似乎晃动得就越猛烈。就在感到自己要被烧死之时,身上的重负被猛地掀开,周身腾地燃起热气,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她的脑袋上,她几乎是喊着疼睁开了眼睛。
    四月拿着刀柄,如水般平静而礼貌的面孔,却带着几分不耐烦,别拍,吹雪被你吓到了。
    小云雀困难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四周。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四周如死一般酷热,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好似炽烈的火苗,灼烧着她的皮肤。这地狱一样的场景中,四月却好像走在初春清凉的河畔,拉着吹雪,面不红心不跳地踩着脚下的沙丘向上攀去。
    这一人一马就这样,执着地沿着小云雀昏睡过去时的方向笔直地继续向前。
    小云雀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拉起了手边的缰绳。感到那动作,四月回过头来。虽然没有说话,小云雀知道他在问自己又怎么了。小云雀艰难地说,沙丘,方向,反了。
    很多人以为,风吹落沙子,反而造成了沙丘逆风而行的。然而沙丘的行进,完全要看它的样子
    从小就在沙漠里长大的小云雀,看出二人是踩在一座新月形的沙丘上。这种沙丘,只会在单一风向的荒漠地区出现,亦会顺着风的方向移动。四月牵着吹雪,正走在背风坡。也就是说,按现在的风速,就算四月腿脚俐落地走上一个时辰,可能绝对距离都丝毫未变。
    小云雀指手画脚地总算是给四月解释完了。没想到他头也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仿佛想把风速赶回来。四周实在是太热了,在阳光下走路实在太诡异了,小云雀开始感到自己有严重缺水的症状,不禁头痛欲裂,就连身体都开始不听使唤。
    小云雀见过在沙漠里死去的人,他们死前痛苦的表情狰狞可恐怖。
    真不想死去,她于是将四月的披风又盖到自己身上,咬着牙趴在吹雪身上。
    马背均匀地颠簸着,在这残酷的环境下,小云雀不确认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风停了,天黑了。
    月亮像西域最美的夜明珠,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将它的光芒静静散落到细腻的沙上。
    周遭总算是凉爽了下来,景色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唯一没变的是四月坚定到几乎疯狂的、持续向前的步伐。
    小云雀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要佩服自己还活着,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竭尽全力,狠狠地踢了一脚吹雪的肚子。
    吹雪受惊了,主人平日从不这么对它。小云雀这一脚,让它不由得拼命地挣扎了一下,随即甩开了四月手中拉着的缰绳,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小云雀用最后的力气扯了扯缰绳,让吹雪笔直地冲向了不远处长着零星植物的矮地。而小云雀再也没有能力阻止吹雪,眼看受惊的骏马就要越过矮地而去,小云雀身子一歪,索性就这样狠狠地摔落到植物里。
    四月就像一只白色的魅影,以出乎常人般矫健的速度从小云雀身边掠过,飞速地向吹雪的方向追去。小云雀再也无暇为他的身手而惊叹,四月是一个几近疯狂的怪人。对小云雀来说,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她从腰带里抽出防身的小折刀,割下了小灌木根部发硬的褐紫色植物,切开外壳,皱着眉头将其吞了下去。
    植物里水分十分有限,即便如此,能在沙漠腹地找到,也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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