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茶水盈盈,缓缓注入玉杯。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但见锦绣云纹的衣袖轻轻飘浮,姿势美妙如仙,堪比画中人。
#
殷嬅着一身青衣素裳。
面上脂粉未施,青丝仅以丝绸松松拢了,不着珠翠。
泡好茶水,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妖媚得紧。
也不起身见礼,殷嬅一拂袖:舅舅倒来得及时,以陈年梅雪泡制的君山银针,想来应该入的了舅舅之口。
华含章凝望着殷嬅,修长手指缓缓摩挲手上的寒玉扳指。
他唯一的侄女儿,愈发像她的母后。
曾经她在文德皇后膝下笑闹,如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今日她楚腰纤纤、蛾眉曼绿的模样,却是像极了姐姐当年。
只是神色大不相同了只是她到底不是姐姐,她只是殷嬅,只是那本该千娇百宠长大,却被生生折断羽翼,又在炼狱里挣扎回归的,可怜的孩子。
他可以在三军阵前指点沙场,却不能在这个华家最亏欠的孩子面前,安抚她承受的苦痛。
甚至是昨夜萧桓当众拒绝赐婚,他们也没有由头替她出头。
毕竟那婚约并没有明确为谁所赐。
#
殷嬅依然笑着看他,华含章对她柔和道:如此好茶,舅舅自然要尝试阿嬅的手艺。
殷嬅把茶推至他面前。
九月的天,是微微发白的蓝色,今日无云,只觉青天高远,尘世寂静。两人对坐品茶,好一阵子没有对话。
半响,华含章先状若淡定开口道:阿嬅对萧家小子的事情怎么看
殷嬅眉眼带了戏谑:舅舅怎么不直接问我,需不需替我直接把他拐来,藏在蓉阁内夜夜笙歌
咳。
哎,俗人哟,总是听不得白话。殷嬅倒了杯茶水,大口饮尽。
饶是战场上听惯了兵痞子的粗言粗语,华含章也没有料到自家侄女会给出这般大胆的回话。又看见她牛饮这千金茶水,只觉得自己离京多年,对如今京都的贵女们,着实不够了解。
这厢,殷嬅敛了笑:本宫要他,不过一个婚约罢了,结得起,就解得开。
本宫要他。便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华含章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是茶水氤氲的热气,然后他开口:同你父皇说过了吗
还没呢,不过也用不着。殷嬅又咯咯笑起来:舅舅你知道的,我从陈宫活着回来之后,父皇可没有拒绝过我什么。
从陈宫活着回来之后
华含章闭了闭眼皮。
对啊活着回来之后。在那之后,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给她任何想要的
帝皇欠她的,华家欠她的,整个楼国欠她的,谁都还不了。
#
同一时间,将军府。
路漫漫,云树杳,地天宽。
天晴色,青山不减,白发无端。
天地依旧,但当初离京之时铁骨铮铮胸怀家国的将士们,有多少已化成了黄土一抔
接风庆功之宴过后,战士将重新踏上保家卫国的路程,回到他们守护了多年,也将永远永远守护下去的边疆大地,只为抵御外族的靠近家国的每一步铁蹄,每一寸疆土。
袁老将军缩在躺椅上喝茶,高大的身量此时显得有点萧瑟,他为楼国征伐数十载,年纪已经大了,本该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却不得不面对战场生离死别,家国之守,名族大义,一身戎装。
萧桓走进来就皱了皱眉头,让小厮去取绒毯。
袁老将军听见动静,眨巴眨巴眼睛,叫他随意坐了。
接风宴已经过了,要不要找个时日回家看看他把茶盏放到石桌上,年岁大了也清明依旧的眼里划开一丝促狭,年纪也到了,该成家了,唔,既然已经有未婚妻了,你家里该是已经准备了吧
萧桓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初回京都那夜,他随老将军和华军师觐见金銮殿的时候。
夜色笼罩下的金銮殿,他走上那靠近天阙至高的阶梯,朱红如血的宫毡覆道。
那时候他看的不是帝皇威严,看的不是灯火通明下暗藏的皇权,看的不是未来的青云平步他只是看见鎏金屏风之后隐隐约约露出的裙裾。
像是奇异的感应,他觉得那就是她。
曾经的小帝姬。
她长大了。
#
恩老将军好笑地在他眼皮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萧桓凝神:没什么。
说起来,嬅丫头也已经这么大了,从前你们总在我这儿闹,好像你小子一开始还欺负过她来着老将军顿了顿,像在措辞,说起来,这场战役结束了,有件事从一开始就一直没同你提过,原本是觉得即使你知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但现在想想还是应该让你晓得那年,陈国那件事,最后离开的是嬅丫头,而不是帝子殿下。
什么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老将军眼里带着怜悯和痛惜,可是既然已经开了口,什么事都不难说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