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雅当然能无视这种微弱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确的求助,知道他的过去对于她该选择怎样的方法对症下药再有效不过。但如果她仅仅只是想掰开他的防护,将他血淋淋的灵魂拽出来的话,有的是手段,又何必用那样缓慢不见效的方法一点点推测揣度他的一切?
耗费足够多耐性并不是为了要一个看似痊愈但存在各种遗留问题的正常人rdquo;。她想要的不是外在暴力突破,而是看到他自己的意志与毅力所引发的奇迹!
所以她重视他任何举动所代表的意义mdash;mdash;瞧,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她拥有了足够的契机彻底窥探他的胸膛。
她没有挣脱这只手,而是顺势坐了回去。
动物对于人的情绪是十分敏感的,金子大概感觉到这里气氛不对,又瞥见她相对于以往要显得凝重rdquo;的表情,悄无声息地从门口摸过来,低下头拱拱她的胳膊,就像在询问:你们怎么了?俞雅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伸手环住狗脑袋使劲揉了揉。
那些冰凉的审视的色彩从她身上尽数退却,她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极为平和。
你在恐惧你的人生吗?rdquo;她问道,你在害怕面对自己的过去,甚至不敢面对那些知道你过去的人吗?rdquo;
她抱着金子,一人一狗都睁着平静的干净的双眼凝视着他:先生,既然你一直都认为万物一致,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都值得同情,那为什么不能同情你自己?你也是这其中的个体,倘若唯独你除外的话,又谈何一致?对你来说,倘若同情拥有限定的话,这就不是真正的道德不是吗?还是说,你所创造的人生就真的那么不堪吗?rdquo;
她很耐心地等待着。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反应。
她看到他眼神中渐趋彷徨的困惑。那种深深潜藏在内心,捉摸不透,无法诉说,难以表露,近乎于迷茫的痛苦。
俞雅到底是叹了口气,但即使是叹息都是带着柔软的微笑的。她觉得是时候了。
先生,你要知道,有那么一座雕像曾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rdquo;
她轻轻地述说:他浑身上下镶满了薄薄的黄金叶片,明亮的蓝宝石做成他的双眼,剑柄上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灿灿发光的红色宝石hellip;hellip;rdquo;
是快乐王子。
她在讲快乐王子。
那个曾永远快乐却流着眼泪用自我牺牲的方式诠释爱的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的铅心看到了这世上的一切苦难。他叫燕子将剑柄上的红宝石送给彻夜忙碌的裁缝,让她可以抚慰自己发烧的孩子的饥渴;叫燕子取下一只蓝宝石眼睛,送给阁楼中艰辛创作剧本却又冻又饿的年轻男子;叫燕子取下另一只蓝宝石眼睛,送给因为火柴湿透卖不出去不敢回家的小女孩;叫燕子取下自己身上一片片的黄金叶子,送给那些穷苦的人们hellip;hellip;燕子停留在这个冬季陪了快乐王子一夜又一夜,越来越冷,最后死在王子脚下,快乐王子的铅心因此裂成两半。
mdash;mdash;这是她所曾讲述的王尔德童话中唯一没有讲到的篇章。
为什么没有讲到呢?大概那个时候,她就隐约窥探到了他的本质吧。
谁是你的燕子呢?她?它?还是他们?rdquo;俞雅轻轻地说,先生,你是快乐王子,那个为你爱着也给予你爱的燕子是谁呢?rdquo;
她这么询问着,可实际上她并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一切都与之无关:可我知道,你痛苦的并不是失去你的燕子hellip;hellip;rdquo;语气极为平和,但是话语的内容却与平和丝毫不沾边,简直是直击心门的剖白与质问。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甚至是柔软婉转地说:我知道,你痛苦的出发点并不是你曾经的选择,而是你挽回不了任何结局。rdquo;
得到红宝石的裁缝,没办法挽回自己重病致死的孩子;得到蓝宝石的年轻男子,就算拥有食物与炭火也没办法完成这个剧本;卖火柴的小女孩手握着蓝宝石冻死在街头;拿着黄金叶片的人们还是无法逃脱命运的诅咒hellip;hellip;rdquo;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之间都有足够的停顿:所以你认为那一切都是痛苦而绝望的吗?所以你将你过去为道德所作的一切都视为不能回顾的过往吗?rdquo;
她抚摸着金子的脑袋。温驯的金毛犬水润的眼珠流露着极富灵性的怜悯。
你痛恨的是你无能为力。rdquo;她喟叹到,你的痛苦并非出于付出,而是源自无能为力。rdquo;
没办法拯救,不能去挽留,认识到自己所做的连杯水车薪都不如,这才是压垮你的稻草。思想是无限的,它能触及你所能想象的任何范围,但一个人的情感范围是有限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能触动你、动摇你的,永远是你最亲近的人事物mdash;mdash;可是你不同,本就怀抱着艰难的命运,不断失去最珍爱最痛惜的事物,而你又将千万人的惨痛命运视为自己的苦楚hellip;hellip;于是你的铅心最终裂成了两半。rdquo;
他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他寄予在别人的人生上的所有期待与爱最终还是要被命运所玩弄。于是,就像死过一次一样,离开自己旧有的一切,孑然一身,行尸走肉地流浪在不熟悉的远方hellip;hellip;后来,遇到了金子,遇到了俞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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