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雅一直坚持着自己所认可的心理工作的准则,但这准则又因人而异。很简单,以她当初的职业操守来说,如果说,她判定治愈某个人必须借助与其上床的行为,那她不会犹豫,如果她觉得先摧毁一个人格才能再建新的人格,那她也不会迟疑mdash;mdash;只不过在她短暂的职业生涯里,并没出现过这种必须奉献自我亦或是濒临犯罪的特定情况而已。
现如今,她小心翼翼地去揣摩另一颗心的温度,她会尽量避免意外。但当意外难以躲避的时候,她也不会有多在意。毕竟,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对方爱上自己又或是人格完全崩溃,说不清哪个更糟糕一些mdash;mdash;至于作用是相互的?她也有可能爱上对方?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事实上她也有一种自己到底会不会爱上一个人rdquo;的怀疑。大概就像是物种不同,不能相爱rdquo;一样的可笑理由,她的意识与认知都已经脱离人类rdquo;这个物种的限阈了,还能与一个人产生爱情rdquo;这种因素吗?
当然,如果能印证这个怀疑,她会很高兴的。
*
这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当然他不仅仅是听,他也会思考。他拒绝对外界付诸任何反应,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件该被抛弃的垃圾,一块正在腐烂中的木头,麻木又冷漠,但他仍有感知,仍具备一定的主观意识。
这就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他的人格仍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健全mdash;mdash;思想没有彻底异化,意识没有陷入疯狂,他仍能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他所表现出的病态属于心理影响到的生理,而不是生理上难以逆转的恶性疾病。所以他也依然能感觉到痛苦,依然存在着足够的悲观与绝望。反过来说,如果刺激足够,死灰复燃也并不是件难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
俞雅并没有期望着很快得到回应,这点耐性还是具备的。她对着这样一个人,很多时候就像是对着一面镜子。这镜子既具备着人类rdquo;的要素,又不会随意插嘴、评判。
她可以对着镜子剖析自己的内心,诉说自己的眼中的世界,可以毫不犹豫地袒露自己近乎异化的思想,那潜藏在正常平和外表之下的一切冷峻又漠然。
她讲小矮人遇到小公主的必然。悲剧之所以为悲剧,便是因为它具备对照。当你只有你的时候,你拥有自由与快乐,但是这个社会并不只有你,命运有更眷恋的人,你必然会知道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个自由与快乐的你,而是一个丑陋又愚蠢的怪物。活着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心被打碎过无数遭又艰难地黏合起来的历程本来就是常态,接受事实的人苟延残喘,不愿接受事实的碎了心死去。
她讲那只用音乐与鲜血浇灌红玫瑰的夜莺。胸膛顶着刺,心脏被刺穿,血流进花树,唱了一夜歌,然后献祭出一朵红玫瑰。可这朵比鲜血还要红的红玫瑰最终抵不过珠宝,被丢进路沟,被车轮碾碎。那就是爱情。火热与冰凉的爱情。信奉爱的人付出生命,鄙夷爱的人选择金钱mdash;mdash;可那都与你无关。你只是故事里一个徒劳又庸碌的配角。爱情的美好没人能否认,可是你愿意给予是你自己的事,却不能奢望别人有如你一般的心,爱情本就不属于你,你所拥有的也只是短暂的自我感动而已。
明明是童话,为什么会残酷?因为真实。
俞雅讲了很久的王尔德,她实在太喜欢这位作家。她还讲他的剧作,讲诗歌,讲小说,讲他的悲剧,从哲学的角度来定义他的作品与人生。
在朋友来信向她请求对萨特的评价以丰富自己的研究思路时,她与对方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探讨,于是她给他讲他人既地狱rdquo;。出版社向她约稿要求对某些突发性社会事件的评论,于是她给他讲新闻的哲学性解读与意义。
继镜子之后,她又将其当成了日记本与垃圾桶。
发生什么,遇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并无主题,也没意图,不定期,也没规律,有时候想起来,便与他进行一次单方面的交谈。
他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坐在屋子的阴影中,阳光晒不到的角落,就算面对金子亦或是俞雅时,都是死气沉沉得,毫无动静的。
俞雅观察他的微表情,不断转换读书与谈话的方式,窥探他在拒绝与排斥之余所展露出的任何意外的情绪,以此来把握他的心理动向。
她记录每一次的观察,设定下一次的方式,推演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就这么一点一点,在一个石头般的心脏里撬着裂缝。
这个过程是如此得漫长而又微不足道,以至于连俞雅都不能确信量变引起质变的可能是否存在。
时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逝。春季到来的时候,教会收容所里大部分收容的对象都找到了工作,确定了目标,或者说,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三三两两的人逐渐散去。少量生活不能自理的,已经被预定好了福利机构的床位,不日即将转移。极少数懒惰成性毫无希望的人下定了决心在离开教会之后继续流浪的生活,在几次谈话之后,工作人员也放弃了劝说。
那一天俞雅去教会做义工。跟修女嬷嬷打完招呼,询问了一下今日需要帮忙的事务,对方悄悄对她说:简,走廊尽头的那位,明天就要被送走了。rdqu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