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与自己的狗狗相依为命的流浪汉也是被关注的对象mdash;mdash;当然,人们同情的是他的狗狗,但由于那只金毛只跟随着自己的主人不动弹,所以人们连带着也只能投注几分视线到它的主人身上。
这个流浪汉从来不说话,目光呆滞,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包括对他的狗。不,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狗。活着与死亡对他来说似乎并无区别。他与过去的变化实在太大,也只有少数人还能辨认出来他就是去年冬天一直在社区图书馆附近流连的人。
而他的狗狗也不怎么叫,就像狗狗惯常发出的呜呜声也很少。虽然自己的主人不理会自己,但它也像习惯了这一切。它会向修女嬷嬷跟护工们撒娇,摇尾巴,晃晃大脑袋,水润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方,然后又把自己得到的零食与玩具全堆到主人的脚下。天气好的时候,它甚至会连拽带拖的将主人从屋子里拱出去,让他晒太阳hellip;hellip;它看上去对于抚养自己的主人很有心得。不过,更多的时候它安静得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显然,这让人们更加同情。
俞雅偶尔也会兼职心理工作者。教会有聘请专门的心理医生,也有诊所中的医生定期来收容所开展检查,包括精神科的医生。收容所并不是所将人收拢,仅仅提供食宿与医疗的援助,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帮助这些人重新得到面对生活的勇气与能力,让他们可以独立生活。
关于心理方面本来是不需要俞雅做什么的,但总有一些医生都束手无策的对象,由于俞雅强到叫人震惊的亲和能力,人们也会请求她帮忙适当缓解一些人的痛苦rdquo;。毕竟精神的痛苦是比身体病痛更糟糕无数倍的折磨。
俞雅虽然不忌讳帮助别人建立健康的心理秩序,但也觉得麻烦,所以很多时候她仅仅是与人交流而已。她负责与被收容者聊天,人们都喜欢与她交谈mdash;mdash;他们觉得她像是拥有魔力一样,被她注视就能叫人觉得安心,就连那些躁狂、的人在她面前都愿意短暂得安静下来。
唯有对待那位流浪汉先生的时候,她不与他交谈,她给人读尼采!
这是在常人眼中很难理解的事。但想想俞雅就是研究这玩意儿的大学教授,又觉得好像有几分明白了。只是好奇于为什么要对一位流浪汉念这种东西,他听得懂吗?如果非要念的话,念些好玩的故事不是更好?
哲学这种东西,枯燥乏味到绝大多数人都敬而远之。
俞雅不,她觉得给他讲哲学史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最近热衷于研究尼采,于是她就给他讲悲剧的诞生与超人哲学,给他讲虚无主义与美学,将她所喜爱并且觉得有意思的一切。
她知道他听得懂。
这个看上去木然死寂呆滞无聊到叫人怀疑是不是个傻子的男人,比她课堂底下坐着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明白她所讲的一切。
为什么要给他讲这样的玩意儿?他连生死都不在乎,会对她讲的事物感兴趣吗?
还真听得挺认真的。就连他的狗,好像也听得挺认真的。
恩利斯太太每次从这个房间路过都有些牙疼。她很好奇。简直好奇死了。她与俞雅走得比较近,又热衷于管闲事,所以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了:简!简!你究竟在做什么啊?rdquo;
俞雅眨眼:你觉得我在做什么?rdquo;
恩利斯太太连手带脚地比划:就是,就是hellip;hellip;那个人明显就是有精神方面的病症吧,难道不该就这方面hellip;hellip;给他念书有用吗?rdquo;
她无意间旁观过俞雅对小莉莲的治疗rdquo;,那种接近于洗脑般的心理暗示带给她极大的触动,但俞雅又不是全然地将自己的价值观灌输到她脑子里,而是开启莉莲本身的认知,由着她自己去抵挡噩梦hellip;hellip;她不单单救人一遭,而是授人以渔。所以莉莲最终从那样一个绝望崩溃的状态逐渐好转,直到现在几乎与常人无异。
恩利斯太太是少数知道俞雅过往的人,正因为亲眼见证过,所以对于俞雅掌握的能力如此敬畏。她并不认为俞雅有这样的能力,又愿意去教会做义工,就应该无条件奉献自己的能力。没有人有义务无偿担负别人的人生。
这个国家的人是将尽自己所能无偿奉献的义工精神,与劳应有所得、付出要得到应有报酬完美结合起来的存在。绝对人权的前提下,个人的意愿与自由是要被充分尊重的。
所以俞雅在收容所做义工,是愿意做些清洁打扫的脏活累活,还是愿意用自己所学帮助医治别人的心理,对于恩利斯太太来说并没有差别。她就是好奇,既然俞雅有这样的耐性耗费在他身上,为什么做无用的事mdash;mdash;她关注这个流浪汉的时间确实比给别人的多不是吗?
有用啊。rdquo;俞雅微笑着回答她,莫妮,他在听呢。rdquo;
他在听呢。
那饱受痛苦与折磨的心只有在她娓娓的声语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
他看上去安寂平安,身体的病症在被治疗,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伤害,没人知道,他是泡在苦海中的啊,他就像活在地狱。
食物对他来说,是压迫着他的嗓子、胃与肠道的负担。阳光对他来说,是刺痛他的皮肤,将阴影的庇佑从他身上活生生掀走的折磨。
他看上去高大挺拔、沉默寡言,只是瘦削得过了些mdash;mdash;好像就有一个男人应有的坚强勇敢,可没人知道,他的心其实是何等的敏感单薄,干瘪到用刀刺进去都难以流出血液来。命运的碾压将他为数不多生存的欲望埋葬得一干二净,生活的搓摩将他仅剩的一些勇气消磨得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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