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更大的麻烦就来了。节食也好,运动也好,就是顽固地掉不了肉。于是问题就从妇科变成了内分泌科、营养科。医生都说用极端的减肥方式都瘦不了,肯定有问题,但又说不清楚,问题到底在哪里。她也想不通,人家两百多斤怀孕生子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就她有这样的麻烦?
后来俞医生看完诊开了药,又让她去隔壁理疗室预约。第一次理疗是她亲手做的,当时隔壁科室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围在旁边观摩学习,一套按摩跟针灸过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病人大汗如雨,连身下的垫子都湿到滴水。然后没有跑一步路没有节一口食,中药配合理疗,一个月瘦了二十斤!二!十!斤!黄怡羡慕得要命,问这种减肥方式别人能不能用,答,能用,胖人都多湿多淤,结合个人体质做专门的套餐,绝对能瘦,但是效果不会像这人一样好。问,能不能给她也开个套餐,俞医生说不行,她懒。病人是瘦到一百三十来斤的时候自然受孕的,最叫人羡慕的是,十月怀胎,她跟常人一样该吃吃,该胖胖,生完孩子竟然一口气瘦到了一百斤!此后几年都没有反弹!可嫉妒死全医院的女性了。
黄怡也见过一些很痛苦的病例。有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瞧上去却足有四十多可以看。她怀过两胎,母体很健康,每一胎检查都很正常,孕期也很正常,但是在七八个月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胎死腹中。医院又是化验又是检查,说不出所以然。这样的状况带给病人与其家庭的伤害与痛苦当然很严重,以至于她的精神经常性焦虑,外貌也快速衰老。
她来挂俞医生的号的时候,已经怀上了第三胎,还是个双胞胎。那是黄怡见过俞医生做出的最艰难的建议mdash;mdash;俞医生在苦思冥想找不出任何救治的办法,百转千回到底要不要背负上这个职业生涯有可能最大的危机以及未来可能的官司之后,还是开口建议她把孩子拿掉,先治病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受孕。
问为什么,俞医生说不出准确的病症定位,她只能说是在老师的笔记上见过这样的案例,非常危险,也据实说了就算自己用药也是拿老师当年的经验与方子先试。其实最好是接受试管婴儿,整个孕期都在医院接受密切的监控,这样有可能发现子宫环境忽然出现恶化的原因在哪。而这个建议只是她出于作为医生的职业素养与同情心促使她实话实说。
病人与其家属当然不会听,双胎呢!好不容易怀上的宝呢!不但不听,她家的三姑六婆还组团到医院骂庸医,闹到不得不报警才能维持清净的地步。
结果五个月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胎停。送到医院的时候,产妇已经大出血性命垂危。最顶尖的医生们围着抢救,ICU还足足待了大半个月,全身血液换了至少五遍,很艰难才保住命,但是子宫已经不得不被切除。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知情的人都惊呆了。不停有人过来问她,你早就料到会这样吗?俞医生说没料准,她知道一定会出事,但不知道严重到了切除子宫mdash;mdash;她把老师的笔记找出来钻研了个透,还等着那位病人再回来求助的时候要怎么开方子呢,没想到病人直接从根源上被废了怀孕生子的可能。
真有够神奇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亲眼看到,黄怡也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黄怡在俞雅的建议下,去考了个专门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有次吃饭的时候,她讲到自己在学习与实践中遇到遇到的各种揪心事,忍不住问俞雅:老是遇到这样的事,就算是别人身上发生的,听着也够糟心了吧,俞医生不会感觉抑郁吗?rdquo;
不会啊,rdquo;俞雅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在做的不就是救苦救难的事么。rdquo;她说,我明明是帮助别人的人,如果我在此得到的不是喜悦和满足感,而是别人身上痛苦与绝望,那我为什么要选择做一个医生?rdquo;
她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伟大的使命感,她做一个医生除了继承恩师衣钵的原因外,就只有排遣无聊了。她所掌握的并不是谋生的技能,而是不断加深的兴趣。
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痛苦。黄怡不知道是因为俞医生经受得多了,才有了这样强大又坚韧不会为别人遭遇动摇的心理,还是说,她本来就是一个足够冷漠的人。又或者两者兼有。她越是与俞雅接触,越是发现,俞医生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的很多道德与行为标准跟世俗所谓约定俗成的都不一样。看上去似乎很冷漠,缺乏同情心,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比如说在姜彤的问题上。
姜彤就是那位被丁克的老公害得生育困难的病人。这是个得长期治疗的病人,而且个人经历实在很惨,所以黄怡加了她微信,有问题给她做指导,没问题也会安慰开解她。多次聊天之后,她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姜彤的心理已经出现问题,最典型的症状就是焦虑、抑郁,有时候行为甚至难以自控。
她恢复得其实很不错,本来俞雅都下论断了,不出意外的话是能自然受孕的。但是她接受不了。康复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她这种千疮百孔的身体器官,痊愈都不可能,只能勉强达到能维持胎儿生长并自然分娩的机能。姜彤等不及,她甚至想马上就怀孕生下孩子!她拼命地控制自己不去关注前夫的消息,但避无可避,这些消息又刺激得她行为更失常。她甚至极端到雇佣私人侦探把前夫的所有情报都巨细无比地记录下来给她看!人家越是娇妻爱子幸福美满,她越是像魔怔了一般,就觉得,自己必须生下个孩子自己才能直起腰板做人。所以在感觉自己好过一点之后,她又去医院想做人工授精。黄怡劝了几次没劝下来,建议人家去专职的心理咨询诊所看看,不听,于是也只能就这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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