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瞥着他,瞥见他额角绽放了蜘蛛网一样的青筋,好像是让人用彩墨画这张苍白阴柔的脸上似的。
燕成堇头一次瞧见她不敛眸光地打量他,仿佛在观赏一件不会动的物件,心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毛。
苏倾在他面前一向很紧张,藏着那点小小心思,敬畏着,揣测着,那样至少还是在他身上花了心血的。
可就像煮蚌似的,煮熟了,蚌死了,壳儿也就敞开了,死物就是这样破罐破摔的。
他坐回塌上,披了两层衣裳,仍然觉得阴冷。也许她是被他吓着了。
他努力戴上平静的假面:十日后就要帝后大婚,还是上些心吧。rdquo;
苏倾瞧了他一眼,这一眼里的不解,令他感到不妙,她双手平举,挂下宽袖来行了一拜礼,浓密的睫毛垂着:臣不能与陛下成婚。rdquo;
他脑中嗡rdquo;地一下,紧咬后齿,咬得腮帮子发酸,喝止从喉咙里滚出来:怎么?你不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吗?rdquo;
苏倾细软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臣已嫁给大司空为妻。rdquo;
谁说你嫁了人。rdquo;他揪扯着她的领子,把她拽起来,那是明宴作死,挟持女官,故意挑衅王上,你是被迫的,是不是?rdquo;
苏倾的睫毛动了一下,眼睛抬起来,比旁人都要微大一圈的瞳仁乌黑明艳:不是,臣亦喜欢大司空。rdquo;
他的手松了一下,苏倾站直了,纤细白皙的手整了整领子,眉宇间坦然如松风拂过:臣与旁人已有夫妻之实,何以做一国王后?rdquo;
你就非要说出来?rdquo;燕成堇的手颤着,仿佛被人左右开弓地抽了一个又一个耳光。他慢慢地、缓缓地坐下来,心仿佛被人捏着踏着,在胸腔里跳得难受。
这种滋味,仿佛一样珍爱器物,自己裂开一条缝,毁得面目全非,倒出来才发现里面早被老鼠啮透了,守着供着的不过是个空壳子。
他的语气变得喑哑:真以为孤不敢杀你?rdquo;
苏倾笑一笑,自她从尚仪局随明宴离开,就预料到有这一天。
但她知道燕成堇不会要她的命,他坚持娶她,总还顾及着她的命格。得凤者得江山,信不信命,他都从来不拿运祚去赌。
丞相府还未发丧,等消息穿出来,明宴鸩杀丞相,你以为王丞相的人会放过他?rdquo;他眼角的恨,化作一丝压抑久了的快意,跟孤作对,不会有好下场。rdquo;
苏倾垂下眼:陛下以为除掉了大司空就是好的么?rdquo;
燕成堇眼里带着冷刃: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rdquo;
他低着头,手上拿起什么东西,哗啦啦地作响,再定睛看去,是一条铸在墙壁里的锁链。
以为明宴护得住你,你也太愚蠢了。rdquo;他拨弄着锁链,孤再给你个机会。rdquo;
十日之后,帝后大婚如期举行。在此之前hellip;hellip;rdquo;他看向她掩在裙下的脚踝,混杂着憎恶和迷恋的矛盾,你就住在孤的寝宫。rdquo;
苏倾瞥了一眼那条链子,慢慢地跪伏下去:王上的龙榻高贵,苏倾不配。王上既想让臣坐监牢,臣请下放暴室。rdquo;
你mdash;mdash;rdquo;
从那里出来的,大多断舌断发,十指鲜血,即使如此,她也决不愿睡在他的寝殿里。
苏倾从怀里取出了尚仪木印摆在地上,利落地磕了头。
王上!rdquo;外面的人推开门,匆匆来禀,大司空在安阳门大开杀戒,那边顶不住了。rdquo;
燕成堇的脸色由白转青,话语是从齿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的:他是想反了么?rdquo;
他从塌上站起来,拢好衣裳,目光冷冷地扫过苏倾的脸:遂了苏尚仪的意,来人。rdquo;
宫人打着灯笼在前,苏倾腕上戴着枷锁,铁链很重,直往下坠着。
天晚了,她让四个人送着,从一条狭道转了另一条狭道。
暴室里常年弥漫着潮湿毛躁的血腥味,隔着厚重的惨白的墙壁,带着回声的哭叫凄厉,不断撕扯着人的头皮。
一直走到了尽头,宫人在一串钥匙中找了一把,吱吱呀呀地扭开了一间牢门,发霉的稻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高窗射出一道惨白的日光,凝成方形的光柱,斜射进来。
竟还是个单间。
尚仪进去吧。rdquo;她背后给人一推,铁门吱呀一声关上。
脚下是垫得厚厚的稻草,像是踩在了地毯上,她扭过身,门外还有一盏灯笼停着,没有随大家走。
带兜帽的身影站着,同看守低语什么,灯笼把栏杆一道一道的影子散乱地投射在她身上。
苏倾慢慢走过去,手指抓住了栏杆。打灯笼的女子把兜帽摘下,也靠近了她。
陆尚仪。rdquo;
陆宜人的灯笼抬起来,照着她苍白的脸:你还笑得出?rdquo;她皱着眉,声音压低,要走就走远些,还回来做什么。rdquo;
苏倾坐在草堆上,抱着膝,下巴顶在膝盖上,一双乌黑眼睛凝视着她,慢慢地说:铺了这么多草,累不累?rdquo;
陆宜人拿她没办法:哪用我亲自动手?rdquo;
她四下打量着,这里又潮又热,草里不知有没有虱子,看在她脖颈上雪白的皮肤,马上有了两个红点,就让人担心这具身子熬不熬得过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