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庭深这些年在崭露头角的同时,也在逐渐地疏远与安家的联系,偶尔遇见也不会再像最初那样追上来笑着喊几句“安哥哥”,而是面色如常地点头问候,仿佛彼此只不过是一面之交罢了。
当今圣上龙体欠安,余下的几位皇子之间暗地里更是斗得越发激烈,在这种情势之下暂避锋芒并不是坏事,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不过要时常忍受来自对头的冷嘲热讽或者欺压罢了。
而对于现在的安家而言,最为棘手的死对头大概就是任户部尚书的张霖了。
此人有点小聪明,却又无成大事之深谋远虑,可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偏偏却又是个不懂得收敛的嚣张性子,在陆庭深得势之后犹犹豫豫地站了七皇子的队,如今见自己支持的皇子越发有了赢面,便也跟着越发嚣张起来。
再过半月,便是皇帝的六十大寿,届时群臣百官、后宫嫔妃和他国使者皆会送上贺礼,还要安排各地享有盛名的伶人前来献艺。
这样的场合,要想动些手脚、给人使个绊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当安明晦私下里被安家主找去,听着对方面色铁青地下了命令时也并未感到有多诧异。
这个命令是,在皇帝的寿宴上以女子扮相,代替因手腕受了伤而不能前来献艺的伶人抚琴奏乐。
原本的乐师乃是江南一带享有盛名的琴师,向来以琴艺超绝、貌若谪仙闻名,如今她不能来,原本的节目就势必要另找人来替代,但找上安家的公子来做这种活计,就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安家不愿意让他的兄长去做这种事,而让他这个影子去做,说来也是再正常不过,毕竟当初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留下了他这张可能会招致祸患的脸。
安明晦打着手语询问:此事公子可曾知晓?
安家主沉默片刻,随后才答道:“此事不要让他知晓。”
果然如此,如果早先被兄长知道了这事,那兄长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这样做,这一点安家主也看得清楚。
于是安明晦没再多问一字一句,只应下了这件差事,在被告知了寿宴上要弹奏的曲目之后便欠身准备退下。
“初二,”在他将将走到书房门口时,安家主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却又沉默半晌,才堪堪开口问道,“你可憎恨我们?”
此时他的指尖刚刚碰到门框,在上面停滞了片刻,随后又从门上移开,转而抚摸了一下自己面上所戴的面具边缘,稍作思量,这一次直接开了口回答:“予我性命,却夺我姓名,故而无仇无怨,亦无恩无德。但若问是否憎恨,却也是恨的。”
于他而言这只是又一次特殊的体验,虽不风光,但也并没有什么苦痛,然而对于原主而言却是被毁了一生,所以他还是代替原主说出了这一个恨字。
这之后他没有等安家主多说什么,便推门离开了。
***
寿辰当晚,安家主果然并未带安哥哥一同前去,只是与他知会了一声,说是自己有事要初二去做,便把人要走了。
安明晦是在安府中换了衣裳才与安家主一同出了门的,他未施粉黛,只在面上戴了一层多是女子佩戴的面纱,便顶着这一身轻纱罗裙走了出去。
这种事在古人眼里自然是莫大的折辱,但安明晦也不知自己是因为走过的世界多了还是因为本就生于现代,对于这种事情只是觉得有点尴尬和不自在,倒没觉得是什么涉及尊严底线的大事。
除却这身女子的衣裙外,其他事宜就更加不会令他感到为难,且不说抚琴这事他早已熟之又熟,即使面对的是帝王与众多高官,也还不值得他为之怯场。
说到底还是这轻飘飘的衣服最让他不适应。
他的曲目排在十分靠后的位置,抱着琴在大殿外等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负责相应事宜的太监匆匆走来告知他准备入殿。
这属实让安明晦松了口气,即使身材瘦削并不会因裙装而显得壮硕怪异,但他的身量摆在这,穿的又是寻常衣裙而不是唱戏的衣服,在这众多衣着各异的伶人之中也引来了不少注目礼。
早些结束这个差事,早点换下这身衣裳,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待前一个节目结束,舞女们纷纷离场时,安明晦也就抱着琴缓步走入大殿之内,顶着两侧坐席上群臣投来的目光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殿前,对着正座之上的皇帝行了一礼,随后便跪坐下来摆正琴身,抬起手腕作势将要弹出第一个音符。
在指尖落在琴弦上之前,他突然感觉到一束格外强烈的视线,抬头望去就恰好与坐在帝王身侧的陆庭深对上了视线,见对方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便隔着面纱回了一个朦胧的微笑。
即使鼻梁及以下的面容都被遮盖,但从眉眼间还是看得出笑意的。得了他这一个笑容,陆庭深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阴沉得像是随时能滴出水来,手指也骤然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酒杯。
这一次视线相对后,安明晦就没有再耽搁,指尖拂过琴弦,带起阵阵行云流水的乐声,正式开始了献艺。
古代的世界也经历过不止一个了,安明晦的琴艺也早已磨练出来了,然而正当在场宾客尽都沉浸其中时,一道杯子碎裂的尖锐声响骤然打破了这精妙的琴音。
在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位于高座的陆庭深沉着脸拂袖起身,一掌重重地拍在了面前桌案之上,沉声怒斥:“简直胡闹!父皇寿宴之上竟出了如此闹剧,礼部与吏部之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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