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洞中静坐了大半个时辰,就听外边再度有马蹄声响起,唯恐是之前追踪己方的那波人,便不曾贸然走出山洞。
这么又过了半刻钟,燕琅便听见了霍润的呼喊声:“女君!女君可在此处?并州驻军已至,诸事无恙!”
这声音有些沙哑,但的确是属于霍润的,燕琅听得心头一跳,忽觉心酸,站起身来,举步走出山洞。
小公子随从在后,扬声道:“女君安好,霍郎勿忧!”
霍润见齐家从怀吉郡一路追到并州,甚至不惜对抗驿馆差役,便知道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唯恐泄露皇太女身份,招致意外,便特意叮嘱郡守,吩咐时便说是仪国公府的女郎出行,以女君称呼便是。
他唯恐皇太女信不过别人,坚持要自己随行,每到一处便出声呼唤,走到此处时,嗓子已然哑了。
小公子出声应答之时,霍润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下意识扭头去看,便见皇太女正含笑站在山坡之下,神情柔和的注视着自己。
霍润怔了几瞬,旋即喜笑颜开,匆忙间翻身下马,僵硬的手掌险些没抓住缰绳,踉跄了几步方才落到地上。
燕琅知道他未曾习武,身体不似常人强健,也不等他下来,便撑住山坡上的几棵矮树,三两下登了上去,人刚到路边,便被霍润拥住了。
“亏得殿下无恙,”霍润声音哽咽,似是感慨,似是欢欣:“否则臣要怎么办才好呢!”
燕琅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心下生怜,柔声道:“这不是没事了吗?霍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别哭啊!”
霍润听得失笑,却道:“哭便哭了,谁生下来没哭过几声?别人想取笑便取笑吧,眼见殿下平安无恙,我欢喜尚且来不及,哪有闲心去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都说是小别胜新婚,这夫妻俩分别一夜,惊了一场变故,较之此前更加亲近起来,不约而同的握住对方手,察觉皆是一般冰冷之后,便齐齐笑了。
既是夫妻,霍润也不拘谨,察觉到她手掌冰冷后顺势往上一摸,便觉她小臂也正泛凉,他目光顺势往后一扫,见小公子身披大氅,不禁面笼寒霜:“阮侍郎,危机之时我将殿下托付于你,你便是这样顾看殿下的?!”
小公子听得神情一凛,忙称罪道:“是臣有罪,敬请主君责罚。”
燕琅低声解释道:“大氅是我给他的,昨夜风雨大作,青元冷的脸都白了……”
霍润却不买账,看她一眼,少见的疾言厉色道:“殿下觉得自己便没有错吗?您是皇太女,是储君,如果臣下的一时病痛可以凌驾在储君之上,那昨夜臣为何要叫殿下先行?!”
燕琅听他声音沙哑的厉害,脸色也不比小公子好看多少,不禁心下一酸,拉着他手,诚恳道:“是我错了,你不要动气。”
“储君是不会做错的,错的永远是臣下,”霍润道:“阮侍郎,你护从不力,杖三十,你可心服?”
小公子敛衣行礼道:“心服口服。”
霍润行使的是储君之夫的权力,燕琅并不与他作对,待他说完,小公子也应声之后,这才道:“昨夜之事究竟如何?”
霍润出发前便叫人带了暖炉,一路上仔细包裹着,现在仍是热热的,取了来递给皇太女,一道上马之后,又将昨夜她离开之后驿馆中发生的事情慢慢讲了。
燕琅在山洞中枯坐一夜,连京城事变、祸及并州这样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却没料到这竟是一场乌龙,自己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她有些啼笑皆非,又问霍润:“那个打算进京告御状的少年呢?”
“我把他留在驿馆了,”霍润道:“至于他所状告之事是否为真,怀吉郡中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便要殿下自去查探了……”
燕琅静静听他说完,神情中不禁染上几分伤惘:“我猜测他所说多半为真,倘若是诬告,齐家不会这样气急败坏,更不会豁出一切,叫府兵带人连夜追杀,到了并州境内也不肯罢手。”
她摇摇头,怜惜道:“斩草便要除根,齐家都坐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留下他家人性命?此刻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霍润思及昨夜之变,心中仍有怒气未消:“若非因此人贸然前往,殿下如何会遭这一难?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
后边的话太不吉利,他未曾说出口。
霍润向来是温润君子,极少会这般尖锐,燕琅心知他是忧心自己,不仅不会见怪,心里反倒暖融融的,莞尔一笑之后,又劝慰道:“我现下平安无恙,便是最大的福气了,至于那少年,他也有他的苦楚。”
“至亲被人所害,他带着全家人的希望逃走,既要躲避齐家人的追杀,又要担忧家中父母兄弟是否安好,也是个可怜人。”
霍润原就不是凶戾之人,听罢不禁一声长叹:“是臣太过……”
燕琅笑着止住了他的话头,将手里的暖炉塞到他手里,道:“关心则乱,我明白的。”
霍润不肯接那暖炉:“殿下,您……”
“拿着,”燕琅道:“这是命令。”
霍润道:“您还记得我为什么会责罚阮侍郎三十杖吗?”
燕琅听得暗暗一叹,放柔声音,道:“我已经暖过来了,你拿着吧,别叫我担心。”
霍润不意她会这样讲,微微怔了一下,冷了将近一日的面颊便慢慢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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