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为之语滞,讷讷退回原处。
另有一人道:“郡主,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朝臣们苦于案牍,劳累颇多,又岂是你所能体会的!”
燕琅看他一眼,道:“敢问尊驾是——”
那人向她一礼,道:“户部侍郎钱肃,郡主有礼。”
“户部侍郎么?”燕琅回他一礼,道:“大人既然劳累于案牍,想必政务娴熟,既如此,我有几问,请大人一答。自建宁年间起,朝廷便往北境移民,驻军屯田,至今移民多少,户县何计,开垦多少农田?”
钱肃为之一怔,结结巴巴道:“这,这……”
燕琅见他答不出,目光显露出几分嘲讽,继续道:“再问大人,新泰六年,西凉国亡,正式纳入大夏,该设郡县,该郡中有多少县,多少人口,赋税征收如何,水利、驰道又修建多少?”
钱肃哪里想到她会问的这般详尽,当场便噎住了,踌躇几瞬,额头上已然冒了冷汗。
“我见你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说什么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还以为你必精通庶务,应对如流,哪知竟一问三不知,蠢钝如猪!”
燕琅冷冷一哂,出言斥道:“丢人现眼,还不退下!”
钱肃面色羞窘,讪讪的退回原处。
另有人出列道:“郡主今日本是为沈家之事而来,何以竟说到了户部职权上?不过是逞口舌之锋罢了。”
燕琅听他言语带刺,也不动气,只道:“尊驾是?”
那人施礼道:“下官礼部郎中周政之,敢请郡主指教。”
燕琅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的道:“新泰三年,可是你曾经往冀州监军?”
周政之道:“正是。”
“冀州山匪作乱久矣,当年正是我父亲率军平定,其时你为监军,被山匪所擒拿,是我父亲以身犯险,孤身入寨救了你。”燕琅定定的看着他,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这样。”
周政之听她提及旧事,面上唯有羞窘,却道:“公是公,私是私,不应混淆一谈。”
燕琅不屑于再看他:“我父亲与你有恩,他可以不记在心里,但你不可!救命恩人枉死,你连上表彻查都不肯,反倒打着正义的幌子为难他的孤女,这更不是人所能做出来的事情!忘恩负义之徒,你也配跟我说话?!”
第25章 我要做皇帝25
燕琅词锋甚利,周政之不能对,面色僵白,勉强一笑,讪讪退回原处。
“我以为满殿公卿,必有高论,不想竟连我这样的小女子都难以匹敌,不知究竟是无才无德之人忝居高位,还是问心有愧,故而讷讷不敢言?”
接连斥退几人,再无人近前做声,燕琅缓步近前,直到殿中,抬头去看御座上面色不善的皇帝。
她淡淡施个寻常礼节,道:“陛下以为如何?”
“放肆!”皇帝眉头拧个疙瘩,还未说话,便有纠仪御史斥道:“初次拜见天子,焉有不行大礼的道理?荣安郡主,你逾越了!”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燕琅恍若未闻,自若道:“陛下以为自己所作所为,可以以有道天子称之吗?”
皇帝原就脸色不善,听到此处,神情更是阴鸷的吓人。
董绍向来与沈平佑交好,听到此处,已经是提心吊胆,唯恐皇帝一怒之下处死沈平佑的孤女,忙道:“郡主年轻,伤心过度,难免有冒犯之处,望请陛下念其有丧父之痛的缘故,加以宽宥……”
“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真的没有必要。”
燕琅向他一礼,郑重谢过之后,平视着皇帝,道:“于国,陛下对柔然卑躬屈膝,议和送金;于民,屡加赋税,民生愈艰;于臣,我父亲战死之后,陛下不加抚恤,反倒想着将他的女儿送去和亲,交由柔然人羞辱,如此行径,枉为人君!”
皇帝铁青的面色中,她脸上嘲讽之意愈重,扬声道:“陛下以为柔然为何要我和亲?因为他们缺这一个女人?还是因为,他们想通过蹂躏、虐杀我,来羞辱我父亲?!”
“柔然肆虐,边夷作祟,大夏为何能够支撑下去,而不是被他们蚕食殆尽?因为还有人在咬着牙坚持,在用血肉之躯奋战,因为还有人觉得,我泱泱华夏、礼仪之邦,不该对那群茹毛饮血的蛮夷低头!陛下现在是想做什么?将战死将领的女儿送去和亲,叫他们寒心,叫他们心灰意冷,使亲者痛、仇者快,好打断这个国家仅剩的脊梁骨吗?!”
皇帝嘴唇颤抖了几下,花白的胡须隐约透出几分无力,他勉强定了定心,冷笑道:“满口胡言,混淆视听!归根结底,你无非是不想为国和亲罢了,这样自私自利,根本不像是你父亲的女儿!”
“怎样才能算是我父亲的女儿呢?和亲冤家,献媚于柔然吗?陛下可还记得,那是我的杀父仇人,与沈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连这一点琐碎尊严都不肯留给我,又凭什么叫我向你效忠?”
皇帝脸色晦暗难掩,燕琅却只是淡淡一哂,道:“是啊,反正只是一个女人,把她送出去,就能息事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陛下——这不是一个女人在受辱!也不是我父亲在受辱!而是你,是大夏的君主在受辱,是这个国家在受辱!”
“我父亲为大夏戍守边境,流光了最后一滴血,可他尽忠的君主,却选择将他的孤女送去柔然和亲,交给那群杀死他的人蹂躏欺辱,想以此打消柔然人的仇恨和怨气,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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