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她大姐方立平时,方立安再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一九七三年一月全国计划工作会议提出采取经济“紧缩”政策,其中一条措施就是严格控制职工总数的增长。从那时起,一直到一九七五年方立平高中毕业,城市中学毕业生的出路,都是以上山下乡为主。
看着家人为自己将要下乡的事愁苦不已,方立平只得安慰他们,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不会再发生迫害知青的事了。
想当年方立平也是一个思想积极向上的G产主义接班人,方立新初中毕业时要下乡,她是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他的人。只是后来,当那些可怕的事情被揭露,血淋淋的现实摆到了她的面前后,她似乎被打击到了。
她私下里问过方立安,要是当初大哥因为她的支持真的去了乡下,会不会不幸遭到迫害。方立安看出她大姐有些钻牛角尖,对此她表示同情和理解。
方立平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思想纯粹的人,她积极向上、吃苦耐劳、无私善良。突然知道在她的向往之地发生了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让她产生了巨大自我怀疑。
方立安只能安慰她,G命队伍中也是有蛀虫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合格的G产主义接班人。然后把这件事透露给父母和兄长,大家轮流开导她。虽然精神状态没问题了,但方立平整个人越来越沉默寡言,不再动不动张口闭口“积极”、“进步”、“批判”、“奉献”。
方三山和许巧梅是真的愁死了,她们不想让女儿下乡。方三山自己就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农活不易做,土地哪里是那么好伺候的。而且这么一下去,说不定就是一辈子,虽然有回城的机会,但下去多少人,回城的才几个。再万一遇上那些个烂心肝的东西,哎哟,不能想,一想就要炸。
许巧梅想起自己娘家,大哥大嫂因为当年让工作的事,越来越后悔。
眼看着侄儿今年二十五了,也不敢让他就这么在农村成家,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一家人只能拼命地补贴他,对侄女却是越来越差,要求也越来越多。
侄女前头谈的对象就这么给闹掰了,现在都二十四岁了,也不提给她找对象的事。
因为这事,侄女心里也委屈着,一家人互相埋怨,每个人都过得很累。
许巧梅想把自己的工作给方立平,这样就能把大女儿留下了,可是看到她大哥家现在的样子就犹豫了。
过几年,小女儿也要下乡了,到那时候又怎么办呢?纠结来纠结去还是要让方三山拿主意。
方三山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现在到处都在严格控制招工数量,就算有招人的岗位,八成都被领导内定了,只恨自己没本事。
这件事后来终于被偷听父母说话的方立安知道了,怪不得她总觉得这段时间大家都愁眉苦脸的,有时候还看着她欲言又止。
然后她主动跟父母提出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政策一直在变,说不定等她毕业了,城里又要大规模招工了,大家先齐心协力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第11章
许巧梅自从把工作让给了方立平,便整天待在家里。不过她并没有因此闲着,而是从县里火柴厂领了原材料,一天到晚糊火柴盒。
这在九十年代往前是一份很常见的活计,大多数因为这样那样原因赋闲在家的人都会做一些来补贴家用。
他们的小儿子方立业今年已经六岁了,跟他二姐方立安一样是个安静性子,懂事乖巧,从不调皮捣蛋,好带得很。白天经常跟许巧梅一起糊火柴盒,晚上缠着方立安给她讲故事或者学认字。
一天下来,母子俩能糊一千盒,一个月就是三万盒。火柴厂每一百盒给五分钱,三万盒就是十五块钱,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方立平接手许巧梅的工作后,中午仍然会带食堂的剩菜剩饭回家。按道理,即便是剩菜剩饭,也轮不到她这种新人,但同事们跟她妈关系很不错,夸张点说,那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阿姨,自然会照顾着她一些。
所以,家里其实并没有多大变动。
这年头的人们在物质条件方面都很容易满足,比如吃饱肚子,再比如有口肉吃,再或者家里攒的布终于够做一件新衣服……
一九七五年农历腊月二十八,一家六口围着四方桌吃饭。
当初宽敞的客厅,如今却略显拥挤,不仅仅是因为家里添了一口人,更是因为当初稚嫩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
老大方立新今年二十岁,已经参加工作三年了。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很像方三山,一米八二的个头,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梁,皮肤白净,身材笔挺,搁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帅小伙。
棉纺厂女职工居多,占职工总人数的三分之二,毫不夸张地说,方立新绝对是大多数单身女青年的暗中观察目标。
方三山和许巧梅对方立新的婚姻大事并不着急,也不急着抱孙子。怎奈许巧梅现在在家除了糊火柴盒没别的事,等她把家里人挨个寻思一遍,好像只有方立新的婚事可以提上日程。再一琢磨,方立新结了婚,有了孩子,她就可以帮着带了。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许巧梅跳过旁敲侧击,直接问话方立新:“儿子,啥时候处对象啊?”
方立新心中警铃大作,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怎么前两天刚跟人姑娘处上对象,她妈就问了,急忙摆手:“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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